他們乘坐的火車是早上七點鐘出發的,去雲南停靠的第一個小站名叫禮昂,乍聽起來還以為到了法國的南部。自禮昂之後,列車走得越來越拖沓,停得越來越頻繁,車上的短途旅客上上下下,不斷更迭。
客人的成份結構也明顯地發生了變化,有點農村包圍城市的陣勢。擁上車來的人越發普遍地,帶着大筐小簍的農貨,像趕集似的在車廂里擠來擠去,用難懂的土話大聲吆喝,陳躍在這些人的騷擾下,精神上不勝其累。
最讓他感到累的,還是對面鋪位上那對剛上車的年輕夫婦。他們帶着一對大概只有兩歲大的雙胞胎,那是一對龍鳳胎。他們管那男孩兒叫小阿哥,管那女孩兒叫小格格。
一會兒哥哥,一會兒格格,分不清他們帶着口音的腔調是在叫誰。連那兩個不知疲倦,上蹲下跳,一點家教都沒有。孩子也時常搞錯。叫哥哥時,格格會應,父母則以此為樂,大概同時也過足了「皇阿瑪」和「皇額娘」的癮。
從真心論,陳躍不太喜歡孩子,也許他還沒到喜歡孩子的年齡。總覺得有個孩子在身邊什麼事都幹不成,一是太鬧,二是孩子會用各種手段吸引大人的注意力,使自己成為中心,使其他人統統變為陪襯,這讓他覺得無趣。
他一直猜不出如果自己有一個親生的孩子該是何感覺。他會喜歡嗎?像他這樣尚沒有做父親願望的人,也許還難以體會到天倫的樂趣。
蘇珊恰恰很喜歡孩子,一路上,她總是逗着那對龍鳳胎,陳躍沒想到,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竟也有母性的寬慈和悲憫。這讓他刮目相看。
除此之外蘇珊一路並無太多言語,她只提到了她的家鄉,那是雲南一個叫做清水的小鎮,在她的描述中,清水的山,永遠是蒼綠的,水也總是清澈見底,那是一片沒有現代工業污染的淨土!
經過那裏要經過一道長長的鎖橋,橋下是水流湍急的浪倉江,幾年前她從那裏走出來,上了那裏最好的高中,從那起,她便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家鄉。
陳躍聽了她的訴說,心生嚮往,像他這種城裏長大的孩子,是無論如何也體會不了那裏的風土人情的,怪不得蘇珊和他以前接觸的女孩子不一樣,她這種朦朧的神秘感更加令陳躍心慌意亂,正因如此陳躍才對她如此上心。
在當天的晚上,他們趕到了蘇珊父親說的那家醫院,陳躍看這醫院雖說是省城的醫院,但醫療設施和規模也只相當於他們那縣級醫院。
在他們問完值班護士之後,便跑到icu病房門前,陳躍看到了蘇珊的父親,消瘦而又滄桑。看起很木訥,是個地道的農民工。
「奶奶呢?」蘇珊驚恐而絕望。
父親還沒來得及回答,醫生從icu病房走了出來。
蘇珊第一個沖了過去問到:
「我奶奶怎麼樣了?」
醫生搖了搖頭。蘇珊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奪眶而出,卻冷笑着看着門口的人,像是誰也不認識一般,聲音竭斯底里。
「你騙我,怎麼可能,她答應今年回家給我做我最愛吃的手擀麵呢,她答應過我的……」
蘇珊往後一步一步的退着,搖着頭。醫生手裏緊緊攥着口罩,他見多了生離死別,也看遍了世態炎涼,卻一次次的適應不了病人家屬們絕望的表情,那表情讓他壓抑的透不過氣。
父親垂下眼睛,把視線從醫生的身上移到蘇珊的臉上,看着自己的女兒,他淚如雨下,哭聲低沉而滄桑。
全世界都塌了。
「進去看最後一眼吧!」醫生的聲音很沉重,他拍拍蘇珊的肩膀,說着就看向蘇珊的父親,道,
「有什麼要說的趕快去吧,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不去!」
還沒等醫生說完話,蘇珊猛地掙紮起來,這時像是發了瘋,搖着頭往後退,一臉驚恐的看着門口,臉上的淚珠,就一直沒斷過。
那一瞬間,她的心裏划過她和奶奶那些從前的日子,奶奶慈祥的給自己講故事,奶奶做的手擀麵,奶奶的一切一切。她被那些記憶填滿了腦袋,再也聽不進去什麼話,就像是瘋了一樣的想要回到以往,牴觸着現在的一切。她只想一味地逃避,不想去面對事實。
父親只是哭,只是哭。陳躍此刻看着淚如泉湧的蘇珊,看着如此淒涼的生離死別,他有些心痛,他幾乎流淚,但他更加理性,他知道奶奶在裏面等着蘇珊,她沒有多少時間在這浪費。
陳躍一把拉住了向後退的蘇珊,拖着她往手術室走去,力道極大,不容她掙脫,卻下意識的用一種最舒服的方式拉着她,生怕她因為自己而受傷。
蘇珊瘋狂的掙扎,見自己力氣使不過,竟俯下身子在陳躍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陳躍吃痛的一皺眉,卻沒有放開蘇珊,任由她這麼咬着。看着兩個人的「拉鋸戰」醫生有些楞。
「蘇珊,奶奶在等着你,我尊重你的選擇,進或不進,由你來決定。」陳躍說到。
「進去吧,奶奶現在很需要你。」父親說。
蘇珊眼神微動,失神的看着陳躍,她艱難的咽咽口水。陳躍另一隻手溫柔的撫摸着蘇珊的頭頂,
「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當陳躍和父親扶着蘇珊剛進到門口,隱約聽到奶奶虛弱的,渴望的喚着,
「珊珊。。珊珊。。」滿眼淚水的蘇珊掙開他們,一路磕磕絆絆的摔到奶奶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