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唐提及之前,赫饒早已思考許久。酒會那一夜拒絕蕭熠時,楠楠的存在也佔了因素之一。如果可以,赫饒其實一輩子都不願讓蕭熠知道孩子的存在。那樣,就只能此生和他再無瓜葛。可他為爭取她說的那些話,在她手傷不明時所做的那些事,都是她久候多年的期待。
要對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說「不」,太難。尤其他們還共同經歷了生死,保護他,幾乎成了本能。在旁人看來,他們的關係似乎本末倒置了。連邢唐都說:「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可身為特別突擊隊組長的赫饒,更不是一般的女子。
無論是赫饒的意識還是身手,對於自己所愛之人,她就是有保護的本能。
尤其,全世界都見證了她不顧一切愛蕭熠的事實。隨着時間的遞增,九年裏,傷心過,也絕望過,唯獨感情從未減少。面對他的回頭,要怎麼拒絕?赫饒覺得好為難。她甚至動了,他再上前一步,她就和邢唐在一起的念頭。可是,在過去相識的時間裏,她與邢唐,都太清楚結局。
誰都不願將就,誰都不能將就。當楠楠開始牙牙學語,當孩子第一次出口叫「媽媽」,叫「乾爹」,赫饒與邢唐之間,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孩子一天天長大,父親的角色一直是邢唐在扮演。可他終究只是乾爹,當楠楠開始對爸爸有了疑問時,赫饒才意識到,關於爸爸,她應該給楠楠一個解釋。但又不願楠楠過早地承受太多,所以,在和邢唐商量過後,她給了孩子一個善意的謊言。
說不愧疚是不可能的。看着孩子清澈純真的眼神,赫饒就很難過,難過於無法給她一份完整的家庭溫暖。
邢唐安慰她:「總有一天你會結婚,無論對方是誰,他就是楠楠的爸爸。所以對於楠楠,你給她的不是謊言,是一份屬於媽媽的保護。她該感激你。」
我要的,不是她的感激。注視着邢唐的眼睛,赫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關照和付出,因為除了蕭熠,她不願別人成為自己最終的歸宿。然而對於面前的這個男人,她卻不能宣諸於口。
邢唐什麼都知道,只除了赫饒所愛之人是蕭熠這一個關鍵點。所以多年來,他僅僅是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她的生活里,不給她壓力,亦讓她無從拒絕。
或許,他也隱隱期盼,總有一天她會放棄初心,接受他從楠楠的乾爹成為爸爸。儘管希望渺茫,但邢唐還是為了愛情任性了一把。只是,這個賭注未免太大了。
赫饒是個多麼敏感敏銳的女子,邢唐待她之心,她怎會不知?這就是她為何要向邢唐告之她與蕭熠在一起了。除了他,親近如徐驕陽,她都認為沒有解釋的必要。
那是我的愛情。赫饒自認,有作主的權力。
赫饒一夜未眠,只要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五年前楠楠出生那一夜,風雨雷電交加之下的煎熬,以及六年前自己從蕭熠房間走出來,與和琳碰面的那一幕。那個眉眼與賀熹有些相似的女人,似乎只用一個眼神就洞悉了她全部的心事。
次日清晨,赫饒和邢唐一起送楠楠去幼兒園。離開前,赫饒蹲下來為女兒整理衣領,語氣溫軟地詢問:「等楠楠幼兒園畢業,媽媽接你到g市上小學好不好?」
邢唐就明白她已經有了決定。
背着粉紅色小書包的楠楠想了想,反問:「那樣就可以和媽媽住在一起了嗎?」
赫饒點頭:「當然了,楠楠不喜歡嗎?」
原本因為她今天要走,楠楠一早上都悶悶不樂的,聞言瞬間就開心了:「楠楠好喜歡。」然後摟住赫饒的脖子,湊到她耳邊說:「媽媽,楠楠最愛你的,我們永遠都不分開了。」
赫饒不顧手傷,用雙手抱住了小小的女兒:「好,媽媽和楠楠再也不分開了。」
楠楠從小書包里取出裝滿星星的水晶瓶,「送給你,嗯,」小傢伙轉着眼睛想了想:「慶祝媽媽出院。」
赫饒接過那個精緻無比的水晶瓶,回頭看向邢唐,然後親親楠楠紅撲撲的臉頰:「謝謝楠楠。」
亮亮的眼睛落在赫饒臉上,楠楠問:「媽媽喜歡嗎?」
赫饒點頭:「很喜歡」
楠楠轉撲到邢唐懷裏:「乾爹再見。」又和赫饒道別後,心滿意足地去上學了。
回g市的路上,赫饒端詳那個價格不菲的水晶瓶,對邢唐說:「謝謝你。」
邢唐已經猜到水晶瓶是蕭熠的傑作,但他什麼都沒說。
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又何必多言。
臨近中午,蕭熠來到赫饒家樓下。他打完電話,倚在車前等候。
赫饒很快下來,出現在他的視線里。初秋時節,身穿純色修身碎褶棉質立領襯衫的女子,長飄逸,唇齒帶笑,在慵懶的陽光里朝他走來。
如同令人迷戀的慢鏡頭,美極。
赫饒眼裏的蕭熠,則是那麼意態瀟灑地倚車而立,樹蔭之下,身姿修長的男人眉目俊朗,笑容溫煦,至於他注視自己的目光,幾乎是從瞬間從平靜轉為灼熱,讓她的腳步不自覺一頓。
蕭熠卻是嘴角輕舒,站直身體迎過來。
行至近前,蕭熠伸手的動作讓赫饒以為他是要牽手,可在她準備回應時,蕭熠卻展手把她扣進懷裏,擁緊,「很榮幸成為你的悅己者。」
他呼吸溫熱地撫在她耳廓上,讓赫饒微微臉紅,她沒有半分遲疑地用胳膊回抱住他勁瘦的腰,否認,「我沒有。」
沒有為我刻意打扮?可我喜歡的,就是你的這份隨意的美。蕭熠也不為難她,蜻蜓點水似的在她頰邊輕吻一下:「先吃飯,然後再去醫院。」
這是他們確定戀愛關係後第一次正式約會,蕭熠帶赫饒去了南苑大道上一家名為「尚雅」的餐廳。餐廳的裝修復古舒適,雅間的木窗正與霖江相對,陽光傾灑向江面,波光瀲灩。
兩人迎面而坐,蕭熠接過服務生送上的菜單:「我點?」
赫饒點頭:「我又沒來過,自然是你來。」
蕭熠「嗯」一聲,單手翻看菜單,點了一葷一素,一冷一熱四個菜,和一份養生湯,最後又加了一個甜點,「不知道晚上我媽會為你準備什麼甜點。」
赫饒什麼都沒說,但現他點的菜與她平時的口味所差無幾。一個月的相處而已,他對於自己的喜好,掌握的還是很準的。但「晚上」一說,她不解地看向蕭熠:「嗯?」
服務員退下去,蕭熠抬眼看她,目光中隱有笑意:「都出院了,也該去認認門。」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有着一捶定音的堅定。
太快了。不過,與蕭茹也已經熟識,憑老人家在她住院期間給予的照顧,赫饒沒有推託,「你應該早點告訴我,讓我有個準備。」
蕭熠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有什麼可準備的。你去,對我媽而言,就是最好的禮物。」
印象中的他不是這樣善講甜言蜜語的人,赫饒心尖微動,「因為是你的母親,我不想失禮,去完醫院你陪我去選禮物?」
她這樣說就是答應了。蕭熠手上微用力握了她一下:「樂意效勞。」
愉快地一頓午餐,環境優雅,菜品精緻,對面的男朋友又體貼溫柔,赫饒的心情如同六月的天,清爽而晴朗。
就晚上告之他楠楠的事情吧,赫饒更加堅定了昨晚一夜未眠之下的決定。
然而,風雨驟來,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蕭熠買單的時候,邢唐打來電話,語極快地說:「現在去最近的報亭買一份霖江晚報。然後在家等我,我們先去c市把楠楠接走。或者,你已經告訴了蕭熠?」
赫饒立即意識到是和楠楠有關,她抬眼看向對面的蕭熠,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還沒有。」
邢唐聞言以鎮定的語氣說:「那就按我說的辦。」
通話結束,赫饒甚至都沒來得及和蕭熠打招呼,起身衝出了餐廳。
「饒饒?」蕭熠連錢包都顧不上拿,跟着追出去。
跑出幾百米的距離,赫饒在一個報亭買了一份最新的霖江晚報,視線觸及頭版頭條的照片,她頓時失去了細看報道的心情。
蕭熠追上來,「怎麼了?」當看見報紙上清晰的楠楠的正面照,他肅然一驚。
然後他的手機就響了,是姚南,說:「蕭總,霖江晚報刊登了一篇……」
「我知道了。」蕭熠打斷她,眼裏的溫度在瞬間消失殆盡,他只交代五個字:「讓東寧處理。」
掛斷電話後,他對報亭老闆說:「今天出刊的所有報紙雜誌,我全要了。」
報亭老闆怔忡間,赫饒抓着那份晚紙,走向路邊攔出租車。
「饒饒。」蕭熠一把扣住她手腕:「我來處理。」
赫饒倏地回頭看他,不過是分分鐘的時間,她眼底竟然都紅了。然後,她注視蕭熠的眼睛,奮力掙開他的手,冷冷甩出三個字:「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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