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人不怎麼看得上這孔璋,覺得一個出身不清不楚的遠支子弟,還不被太夫人他們喜歡,靠山又不在了,根本不值得看重,但孔府真正管事的頭面大佬們卻還記得這孔璋的名字,知道見不得光不方便做的勾當可以交給孔璋去辦。
正因為如此,孔璋管着的這處莊子自成一體,根本沒有人來管,看着就好像在放任自流,偶爾過來辦差的孔府上下會看到這莊子裏有些來歷不明的人物進出,看着就不像正牌角色,這讓大家一邊猜測紛紛,一邊敬而遠之。
從天啟三年十月開始,這個莊子裏進出的外人又開始多起來,孔府如今好差事越來越少,這種草養羊的莊子已經算是不錯的位置了,有人盯得很緊,發現這個跡象後立刻去找孔府主事的大人物們告狀,想要讓孔璋滾蛋,自己去做這個位置,沒曾想去告狀的或被訓斥,或被尋了個罪過重重責罰。
大家又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這莊子的異常恐怕不是孔璋自己的私事,大家還是少管為妙,等到了濟寧城內士子作亂,清江浦比武場殺局,朝廷幾路大軍會剿徐州之後,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期盼將來,爭論分配徐州的那些產業和位置,也就沒有人顧得上孔璋這個莊子了。
「孔先生,天兵會剿逆賊,大局已定,我等也該走了。」在這莊子門前,四名身穿棉袍行商打扮的人正在和孔璋告辭,孔璋笑着回禮,開口說道:「幾位應該多留些日子,讓孔家多儘儘地主之誼。」
「已經麻煩公爺和孔先生這邊好多,怎麼好再過叨擾,請孔先生轉告公爺,咱們幾位回到京師之後,定然將孔府的大義和忠心稟報給聖上和魏公公,到時定有封賞,也不負孔先生一番忠義。」一人很是誠懇的說道。
孔璋客氣謝過,又是叮囑說道:「幾位還是要隱藏的好些,曲阜這邊進京的人多,見識比別處也廣,幾位在別處或許還好,在曲阜很容易被認出是宮裏出來的,多少會有些麻煩。」
「認出又何妨,咱家幾個是為朝廷做事,現在也該堂堂正正的出來,只可惜匡公公那邊,為了麻痹逆賊,甘願以身飼虎,就那麼殉國了!」說到這裏,四名「行商」都動了情緒,不住的擦拭眼角。
孔璋跟着感慨了句:「匡公公真是可惜了,這等雄才大略的英才,將來是要執掌內廷,留名青史的,沒想到就這麼犧牲在濟寧,真是可惜了啊。」
「咱們大明不缺為國盡忠的英烈,孔先生也是在野賢才,從前是被埋沒了,現在魏公公那邊正是求賢若渴用人之際,他日孔先生必然會被重用。」先前說話那人鄭重說道,若是去過京師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的根底,其中三人面白無須,眉眼間帶着股陰柔之氣,這就是出身內廷的閹人,站在最後面那個倒是位壯漢,這四人神情都看着很憔悴,可眉宇間卻又帶着欣慰之色,顯然是發愁憂心許久,今日裏得了好消息。
「多謝各位的吉言好意,孔某這邊心領了,我聽消息說,楊總兵的大軍已經快要到東平州了,你們在這邊出發,正好能趕上,到時一切無憂!」孔璋悶聲說道。
幾人臉上都有笑容,山東總兵楊國棟是魏忠賢的義子,對於內廷出來的宦官肯定敬重,去了那邊,一切就都變好了,回頭看看一邊停着等待的車馬,四人一時間感慨萬千,有人禁不住說道:「山東和南直隸的士紳高門,世代領受國恩,可絲毫不知道什麼忠義,或者為小利所動,或者為刀劍脅迫,這等除賊殺賊的大事,居然一個個束手旁觀,還是聖人後裔不同,從頭到尾都是慨然相助,沒有絲毫的怯懦遲疑,到底是與國同休的衍聖公家,孔家不負朝廷,朝廷也不負孔家!」
慷慨激昂的說完,四人齊齊的抱拳作揖,孔璋鄭重回禮,那四人轉身向着車馬那邊走去,騎馬坐車大概兩天的路程就能和官軍匯合了,看着他們過來,牽馬和趕車的夥計連忙迎上去,這四人里的那位壯漢突然說道:「這不對!」
他這邊剛開口,迎上來的幾名夥計腳步猛地加快,翻手已經抽出了短刀和鐵尺,誰能想到在孔家的莊園外遭遇到強人,四個人慌張轉身,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內官動作慢了半拍,卻被一鐵尺打在腦門上直接暈倒,另一人跑出兩步,卻被一刀從後背刺入,慘叫了聲斃命,倒是那壯漢身有武技,又是走在後面,看到不對立刻就轉身回頭。
站在莊子門前相送的孔璋看到這一幕之後也是大驚,抽劍衝上來,四人中的壯漢開口喊道:「孔公子,快回去喊人,賊人兇猛,咱們」
他知道那孔璋劍術不差,可文人士子習劍連殺雞都難,何況抵抗這如狼似虎的賊人,壯漢只想着讓孔璋回去報信,可話喊了一半,來到跟前的孔璋卻是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刺的很準,發力的時機也掌握的很好,那壯漢瞪大了眼睛,手想要抓劍,卻始終夠不到,身子就那麼慢慢軟了下去,他始終弄不明白,這孔府子弟為什麼要殺官差,為什麼敢殺東廠和錦衣衛的人。
「與國同休,你說的真好,可亡了那麼多朝代,孔家為什麼一直在?」孔璋抽出劍來,在屍體衣服上擦拭血跡,冷笑着說了幾句。
「你是你……出賣了匡」沒死的那個已經被嚇得跪在了地上,到這個時候倒想通了些什麼,盯着孔璋說道,可話說半截,就被趕過來的人堵住了嘴,活人和屍體都被丟上了那馬車。
那馬車和剛才還凶神惡煞的夥計們居然沒有遠走,而是直接進了莊園,一人路過孔璋身邊的時候躬身說道:「孔公子,我家老爺請您晚上過去一次,這邊也快要出發了。」
「好說,我擺一桌席面,請你家老爺共用,到時商量就好,煩請去稟報下,若是可以,我就這麼操辦了。」孔璋笑着說道,那「夥計」恭敬的躬身致意,然後跟着馬車離開。
莊門跟着孔璋的幾個家僕臉上都有驚魂未定的神色,等馬車那邊走遠了,才有兩個人神情變得正常,湊過去低聲說道:「九爺,這還真是大蟲啊!可這些江湖上的能耐,能對付的了官軍嗎?」
「你們也就知道看這個江湖能耐了,你家九爺賭錯什麼事嗎?」孔璋不耐煩的說道。
說完之後,孔璋回頭看了看地上血跡,忍不住低聲嘟囔着說道:「還用我出賣,多少人爭搶着去賣,我下手算晚的。」
孔璋所在的這個莊子是防山鎮的邊緣,來往的人並不多,所以會有人來這邊藏匿,正因為人不多,也沒什麼人注意到防山山腳下多了一片營地,差不多有千把人三四百騎的樣子,很隱蔽,戒備也很森嚴,每日裏都有莊丁從倉庫里取出糧草用大車送過去,辦這些事的人都是孔璋的親信心腹。
天黑時候,孔璋又是出門迎接,有十幾騎便裝前來,看着像是走鏢賣命的護衛之流,不過孔璋卻客氣的很,笑着抱拳說道:「五爺這些日子風餐露宿,真是辛苦了,孔某招待不周啊!」
「當不得九爺這麼稱呼,吉某年紀還小,若是九爺不嫌棄,你我兄弟相稱如何?」說這話的人正是吉香,此時的吉香看起來可沒有從前那麼整潔,很有些髒污邋遢,臉上全是鬍鬚。
孔璋卻對這個不怎麼在意,只是笑着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賢弟隨我來就好,幾位隨從這邊也有安排。」
下馬後的吉香沒有把韁繩交給過來接的莊丁,只是開口說道:「孔兄不要怪小弟小心,孤懸在外,不得不謹慎些,這酒肉不如打包讓小弟帶回去,有什麼話咱們就在這邊講好了。」
「打包?」
「額,就是裝在食盒器皿裏帶回去吃的意思,我們徐州都這麼說。」
不尷不尬的對答兩句,孔璋始終沒什麼不滿,只是笑着吩咐親信過去操辦,然後上前兩步說道:「牲口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不過我這裏最多能提供一百二十匹馬,三十頭騾子和四十頭驢,耕牛什麼的不好動,也只能拿出這些。」
「有這個數目就很不錯了。」吉香點點頭,不過隨即又是問道:「孔兄,(麼多牲口調動,孔府不會有人在意嗎?」
「怎麼會在意,我拿出銀子說要租用幾天,誰不樂意賺這筆外快,要是被外人知道他們因私廢公,那不是要被責罰嗎?大家心裏有數,賢弟不用擔心,正月時候孔府各處用車馬不多,再說了,等他們注意到的時候,對賢弟也就沒有什麼妨害了。」孔璋解釋的很詳細。
吉香悶悶點頭,沉聲說道:「孔府和徐州總歸是勢不兩立的,這次的動作又很兇險,真要有什麼閃失,不瞞孔兄講,小弟能帶着兄弟們跑出去,孔兄就要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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