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賭蛇第一次翻開那本書時,還以為這是個玩笑,但翻看幾頁後,他就開始疑惑,越往後看,越是心驚。除了對內容的細緻程度感到意外,他還發現了一個異樣,那就是書的頁數和厚度根本就不成正比。按照肉眼目測的厚度,這本書的紙張再薄,總頁數不會超過一千,但從中間隨意打開,竟看到了超過三千的頁碼。他便推測這是頁碼有跳躍,可掀起一角快速捋了一遍,卻看不出有什麼大段的跳躍,一張張仔細翻閱,又無法明確感覺厚度的變化。
這種感覺就像是diablo2的地圖系統一樣,在你視野外那麼幾寸的地方生成並無限延伸着,觸手可及之處可能會有一條路,也可能只是一堵牆。仿佛是十秒後的未來,近在眼前,卻仍不可掌握。
即便人類已經進入二十三世紀,即便這年頭的一本電子書容量基本已經等於半個圖書館。可賭蛇面前這本看似普通的紙質書,他卻無法用科學和邏輯來解釋。
僅是其內容不受厚度的限制這點,就已是物理上說不通的情況了,而書上寫滿了一個人內心的活動,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左道不多時便要告辭離去。東西轉交完了,他也該躲起來了。天一會不會給他中間人的佣金,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左道心中現在最期盼的就是哪天在報上看到天一、血梟二人同歸於盡的消息,那樣他才能徹底安心。
賭蛇也沒有留他的意思,正所謂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像他們兩人這樣遊走在法度之外,超脫於凡人之上者,今天也不知明天能否活着,再見二字實在沒什麼太大的意義。
賭蛇甚至連聲謝謝都沒說,即便這本書上寫的確實是吉爾森二世的心聲,他該謝的人也是天一。而如果書是假的,是某種圈套,那左道的立場就難說了。
為何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因為你越是深入了解一個人,你越是會深切感受到那人其實不是個玩意兒。
對賭蛇來說,此生真正信任的人只有一個,而且他已經死了,死了多年,原以為已經報了仇,但從這本名為吉爾森二世的心之書上看來,事情還沒完。
半個小時過去,賭蛇心中的疑慮漸漸消失,這書的真實性顯然是不容置疑的。從兒時到中年,四十載人生,懵懂、悸動、荒淫、貪婪、暴戾、仇恨統統躍然紙上。除了這些,自然還有良心,惡人也有悔恨、同情、仁慈,也曾有過真正的愛,人性是個複雜的東西,人作為一個個體,充滿了矛盾及不可測的變數。
這樣一本書,即便是吉爾森二世本人,也無法製造出來,因此他人就更不可能偽造了。賭蛇只能將眼前的心之書歸結為一種能力者製造的物品,這也是現階段唯一合理的解釋。
把這本書本身的存在問題拋在一邊,名為「天一」之人究竟是誰?他的身份和目的究竟是什麼?這又成了件更加耐人尋味的事。
但這些都不着急,放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很明確,殺人。
殺的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家、工作、合法的身份,撇開雞毛蒜皮之瑣碎,這三種東西對於現代人來說,乃立世之本。七年前的賭蛇以為自己也需要這些,於是他便離開組織,漸漸麻木,內心的野獸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四天前,僑頓找上門來,道出了吉爾森二世這個名字,當天夜裏,他又道出了這位伯爵仍然活在世上的事情。賭蛇表面上雖然沒有太大的反應,但當時他的心裏就明白,自己迫切需要殺戮。
五米內藏有武器的原則、在銀行中不到一分鐘就制伏三名匪徒的身手、冷靜的判斷、果敢的行動、嚴謹的生活習慣、根深蒂固的行為方式……這些都是丟不掉的,收在鞘中的寶劍,仍是寶劍。野獸終將甦醒,獠牙依然鋒利。
和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比,手刃仇人時的快意顯然更具有吸引力。復仇之火已經燃起,唯有鮮血的澆灌才能讓其熄滅。
恰逢此時,竟有人送來了這樣一本書,仿佛已經洞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而給出了最強有力的支援。
賭蛇從書里了解到,吉爾森二世這七年來做的事情可不僅是招兵買馬那麼簡單,他的心機城府也已是今非昔比,對一個失去了身體大部分功能的人來說,腦力那是顯著增加。
七年前的那晚,他被繩索吊在鐘樓外牆上以後便失去了意識,心理活動恢復時,阡冥刺殺的夜晚已過去兩周時間。當地hl的長官應該是個頗為精明強幹之人,他沒有對外發佈任何關於傷亡的具體數字,也沒有發佈那些大人物們是否活着的明確消息,只是秘密把屍體和倖存者全都運到了其他地區。想必他是怕刺殺延續到帝國的醫療機構中,因此選擇了這種謹慎的做法。
這份謹慎幫了吉爾森二世大忙,不過歸根結底,這次的死裏逃生,不得不說是他命硬。常言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現實中惡人未必不得好死,而好人往往生不如死。
清醒後的吉爾森二世有一段時間非常瘋狂,身體上受到的傷害使其生活發生了改變,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轉變,更何況是一個年富力強、作威作福的貴族,巨大的落差很可能會擊潰一個人的意志。
不過吉爾森二世頗有些破而後立的意思,他重新振作了起來,化悲痛為力量,他將賭蛇的臉刻在了腦海中,掩蓋了自己仍然活着的事,離開了故土,隱姓埋名,極少親自與別人進行接觸,一切都是為了找出當年那個刺客,將對方施加於己的痛苦萬倍奉還。
通過這些年來的調查,吉爾森二世深入了解了一般貴族老爺們根本不會去觸及的能力者世界,還有那些潛伏於帝國所粉飾的「太平盛世」之下,最黑暗的角落。當然,阡冥是他最關心的一個組織,賭蛇這個稱號,也已被他得知。
可偏偏仇人和自己一樣,人間蒸發,根本無跡可尋,左道辦的事情,確實是相當到位,如果沒有那次銀行劫案,楓葉郡的白領湯姆·斯托爾永遠不會和阡冥的刺客賭蛇合二為一。
…………
賭蛇就這麼坐在房中,讀了一整天吉爾森二世的心之書,人的心聲,並不是每一句都有價值,但他一句不漏,把握每一分可能有價值的情報,推測着這些年來對方所做的每一件事。
近八個小時下來,賭蛇的集中力絲毫沒有下降,中午只吃了個三明治,一天就上了兩次廁所,他看上去仍是精神奕奕,槍就擺在手邊,坐的方向還是面朝門口和窗戶的夾角。
忽然,賭蛇停下了,合上了書,並不是他看完了,而是察覺到了異樣。
將書本收進西裝里,拿起槍,走向門口,這次他直接開門走了出去,來到了外面的停車場,附近街上的行人很少,還未有人注意到這個持槍亂逛的傢伙並做出反應,槍聲已經響起。
賭蛇出門,舉槍便射,子彈穿過有色的玻璃,射入了小旅館外的一輛汽車中,兩顆子彈皆是精準命中要害部位,駕駛座和副駕駛上的兩人當場斃命。
街上的行人驚慌地朝着離槍聲較遠的方向逃跑,數輛汽車的報警器嗡嗡作響,近三十秒後陸續停下。然後傳來了掌聲,一個人的掌聲。
那人從一個拐角走出來,看上去四十來歲,微胖,謝頂,穿着寬鬆隨意的運動服,像是個住在附近,黃昏時出來跑步的普通居民。
「好槍法,不愧為阡冥的刺客,你們組織的人都和你一樣出色嗎?」
賭蛇收起了槍,他知道此人八成是能力者,而且實力不弱,對強級以上者,一把槍基本構不成什麼威脅。在對方展示能力前就貿然動手,很可能陷入被動。
「這兩個人應該不是警察或軍人,也不是hl的直屬軍。」他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謝頂男子笑道:「僑頓的失敗,讓伯爵大人決定將活捉你的任務交給我來接手,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藉助別人的力量,再說屢次興師動眾地調動本地的官方部隊是很麻煩的事情。」
「也就是說,從此刻起,我要面對大量吉爾森家的私人武裝力量了是嗎。」
「當然不是,你要面對的僅僅是我而已,如果你認為自己能從我眼前逃走,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我就殺了你,從你的屍體上跨過去。」賭蛇完全沒有被對方自信的氣焰所影響。
「哈哈哈!好啊,賭蛇,我們對你的了解已經夠多了,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厲害。」
「傳聞……哼,虛名何用,不如以武自薦。既已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我便唯有重回殺戮之道。」賭蛇的眼神變了,他又成了多年前的那個冷血動物:「取你的命,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