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被趕出太師府後,我再沒進去過,府內守衛增了不止一個等級,連那個僅有的狗洞也被封死。
易南每次出來身旁總是跟着成群的高手侍衛,我試着靠近過幾次,每次都被扔了出來。
易南只是遠遠冷眼看着,並不插手。
距離婚期越來越近,太師府愈來愈熱鬧,府門大紅燈籠高高掛,一亮就是一整夜。我坐在府門前的樹上,遙遙看着府內張燈結綵處處飄紅的熱鬧盛景,每每坐到天亮。
易南是不打算認我了,他真的要和五姐成親了。
我去找三哥,三哥猶豫了許久,說,皇后有一枚血毒草的解藥,易南得知後尋了個機會,進宮面見了皇后幾次,後來,如願拿到了解藥,卻莫名間失憶了,什麼都沒忘,唯獨忘了我。
三哥說,他尋遍了名醫,給易南診治,皆沒有查出易南中了什麼毒,得了什麼病。
三哥又說,易南這種情況,醫書上有過先例,心底的執念太重,反而是種累贅,積到一定程度,身體機能承受不了,執念徹底瓦解,要想重拾記憶,不是件易事,窮其一生,怕都不行。
三哥還說,易南只是忘了我,其它,皆如往常。
我盯着三哥問:「易南是不是中了什麼毒?」
三哥眼神閃躲,說:「沒,沒驗出來。」
我看着遮遮掩掩的三哥,吸了口氣,說:「我知道地圖與名單再哪裏,我告訴你,你把易南還給我,好不好?」
三哥瞪大眼,表情怪異的看着我,「七妹......三哥......易南不......」
三哥默了一默,重重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告訴三哥地圖與名單的所在之地後,三哥再沒有露過面,我找不到他,更進不去宮內。
太師府越來越喜慶,門前整條街都掛滿了燈籠紅布彩燈,我常待的那棵樹上也綴滿了彩燈。
轉眼就是成親這日,三哥依舊沒來找我,我存着點點希翼,稍稍捯飭了一番,混進了官家眾女眷里,進了太師府。
易南着新郎喜服臉帶笑意挺立在院內,看着身披鳳冠霞帔的五姐在喜婆的攙扶下,盈盈向他步去。
他真的要和五姐成親了。
我抽出袖中的劍,足尖點地,縱身一躍,搶在五姐之前衝過去。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我把劍抵在他胸口,他沒有動,擺手示意身旁的人也不要動。
他看着我,說:「姑娘,你的事情殿下同易某說了,可易某實在憶不□□滴有關你我之事,若姑娘覺得易某有負於你,姑娘說要什麼補償,易某盡全力來彌補,若姑娘覺得捅易某一劍方才解恨,劍在姑娘手中,易某絕對不會動,今日這府內,亦沒有誰會為難姑娘。」
我拿着劍又往前刺了一寸,劍刺破喜服,觸到他胸口的肌膚上,若是沒有出現偏差,劍尖正低在他前胸的箭傷處。
我頓住,沒有再往前進一步,他眼如冷霜看着我,往前進了一步,劍刺進他肉里,他說:「麻煩姑娘快些,易某還要成親,誤了時辰,誰都承擔不起。」
我把劍抽出來,噗的一聲,帶出一些血,他眉頭皺都沒皺一下,視線越過我,看向五姐方向,方才冷如冰霜的眼裏瞬時蓄滿了笑意。
我把劍丟在地上,躥到他身後的易太師跟前,晃着他說:「你告訴他,我是誰,求求你,告訴他,他是和我成過親的,求求你,求求你......」
易太師鐵青着一張臉一動不動,任我哭得稀里嘩啦肆意晃着他胳膊,他的架勢,擺明了就是我把他胳膊卸下來了,他也不會和我說一個字。
易太師身旁站着一臉訝異的阿凌,我轉去一把攥住他,「阿凌,你對易南說,我是誰,好不好?」
阿凌被我嚇得往後退了退,易南過來,拉過阿凌,把他護在身後,「姑娘,吉時就要到了,姑娘要鬧,待易某拜過堂後,易某陪姑娘鬧到底,現在,還請姑娘放過易某一把。」
我掄起拳頭砸在他胸前還在淌血的傷口處,哭天搶地道:「你是和我成過親的啊,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跳崖時,你為什麼跟着我跳下來?我割腕自盡時,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你為什麼不讓我死?......」
他抿嘴擰眉看着我,眼底浮起幾絲厭色,我無力癱軟在地上,死死抱着他腿,哽咽道:「易南,你跟我走,我求求你,跟我走,好不好,你現在不記得我,沒關係,總會有記起我的那一天,就算記不起我,也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易南,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丟下我,易南,不要丟下我......」
三哥不知何時出現,竭力把我拖走,我撕咬着三哥哭岔了氣,「你這個騙子,我不是把地圖和名單給你了嗎?你把易南還給我,你把易南還給我......」
三哥出手在我後頸處狠敲了下,我哭着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已是半夜,這個時辰,易南應該已經洞房了。
三哥坐在我對面,一臉歉疚道:「易南的事,三哥真的事無能為力,地圖之事,是三哥對不住你,以這種方式哄騙了過來,三哥細細同易南說了你們之事,他說,他說前塵往事,對他來說,皆是虛空,他與五妹的婚期近在咫尺,若是臨到跟前悔婚,傷害的不止是五妹一個人,而你,對他來說,之事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負你一個陌生人,總比負其他相識的一眾人要好。」
三哥頓了下,又說:「雖不是他的原話,大致意思就是這樣了,事已至此,七妹看開些好,一時看不開,沒有關係,總有看開的時候。」
三哥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歉意的話,我把臉埋進雙膝,默默流着淚,嗚咽道:「我要見他,我要他親口對我說這些話,你說的,我不信,我不信他就這樣完完全全把我抹得一乾二淨,他總會記起些什麼的。」
三哥嘆了口氣,踱了出去。
易南一直沒有來見我,隔日,易太師過來,說了一通話,大致是我若願意,他可以讓易南收我為妾。
我沒有答應。
三哥再來時,我笑着問他,易南成親那日,我如此一鬧,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我像個瘋子一樣,是不是很丟人,我公主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會有什麼隱患嗎?
三哥愣了一愣,笑着說:「他們一直把你當瘋子來着,硬說你是公主的話,他們還不會信。」
我咧嘴笑,「那就好,我餓了。」
我在周國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賴了三個月,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不是易南不要我了,他只是病了,把我忘了,若他沒有去求皇后給我解藥,他也不會得這樣一個怪病,若他沒有生病,他就不會把我忘了,沒忘記我,就絕不會不要我。
歸根結底,究其源頭,是我的錯。
我的易南,一直是那個肯捨命護我的易南,現在的易南,只是生病了。
沒有我的易南,會過的很好,不出幾年,他便會提升為尚書,皇后的寵臣,周國的棟樑,再然後,兒孫滿堂,樂享天年。
想通這一層時,我決定離開,離開前,想再見他一面。
我守在太師府門前的樹上,看着他同五姐一起出來,我滑下樹,躥到他們跟前。
我竭力擠出一絲笑,「易南,那天是我不好,不該挑在你成親時去鬧,我刺你那一劍,疼不疼?好了沒?你當時也太死心眼了,我不過嚇唬你一下,你便真的往劍上去湊,你以後再這樣......」
啪的一聲,臉上一陣火辣,太陽底下,我眼裏全是星星。
五姐傲然道:「我的駙馬,尚輪不到你這個賤民來教導。」
我看向五姐,在宮內時,從小到大,我不知被她打了多少次,現在,出了宮,她還要打我。橫豎我已不是周國人,不必尊她為公主,我揚起手,使了十成十的力氣回扇了過去。
易南攔住了我呼呼帶風的手,五姐趁機又打了我一個耳光,「放開駙馬的手。」
我竭力要把他手從易南手裏掙脫出來,他攥住我手,說:「姑娘有氣,莫對我夫人動手。」
五姐翹起唇角,冷笑着又扇了我一巴掌。
他們夫妻二人,配合的很好。
我竟忘了,現如今的五姐,不僅僅是周國最尊貴的公主,還是太師府的世子妃,無論怎樣,我都打不得,罵不得。
五姐,自始至終,都比我命要好。
我嘴角出血時,易南放開了我的手,我把手摸向腰間,按在了匕首上,此時此刻,我有種衝動,想把匕首刺進易南心口。
我手打顫按在刀柄上,看着易南牽起五姐的手,柔聲道:「氣消了沒,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
我垂下手,對五姐道:「我今天是來向你們道別的,有生之年,我絕不會再踏入周國一步,請你放心,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我用手背抹了抹唇角的血,偏過頭看着易南,「易南,你只是生病了,不記得我了,你這樣,我不怪你。」
頓了下,我把淚憋回眼眶,一字一頓道:「但願你永永遠遠,生生世世都不要憶起我。」
語畢,我轉過身晃着身子踉蹌着離去。
我去了夏國,以前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沒有易南,我一個人照樣可以。
夏國臨海,風總是很大,陽光總是很足,我停停走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哭哭又笑笑......
後來,我在一個靠海的小鎮住了半年,住膩後,又動身去了南淵。
我拿着宴帝給我的那個身份文牒,一路上,沒有出現什麼問題,順順利利進了南淵,南淵是娘親曾呆過十多年的地方,卻沒有半絲娘親的氣息。
記憶中娘親給我做過的幾味小吃點心,我都一一尋來嘗了個遍,皆沒有娘親的味道。
從南淵出來,我又去了西佛國,誤打誤撞,竟然摸到了先前曾待過的那個小村莊。
曾住過的那個院子已住進了一對年輕的夫妻,男人挽起褲腳在院牆處翻着新土載着青菜澆着水,女人坐在院中的桂花樹下,納着千層底,時不時抬頭,眯眼看向揮汗的男人,笑一下,再低頭納一針。
易南栽的那棵桂花樹,已經很粗了,風一吹,滿院飄香。
從西佛國出來,路過三國交界處,我尋到那個亂墳崗,遠遠看過去,扎眼就能看到那座頗為威風的墓穴。
陰風一吹,我很是害怕,懷疑自己當初哪來的勇氣,膽敢刨了人家的墳,又燒了人家的棺材板,擱在現在,借我一百個膽,我也做不出這種缺德的事。
我還是硬着頭皮去給那位先人上了貢品,燒了些紙錢。
以前,我一直覺得,我什麼都沒有,只有易南一個人,易南就是我的全世界。走過這幾個國家,我才知曉,原來天下這麼大,世界這麼寬。
再想起易南,我嘴角總是微微上翹,曾有這麼一個人,視我如生命。
有時,我會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夢,易南這樣的人,就算是忘了全世界,也絕不會忘了我。可是,我知道,這些,原是我的夢罷了。
偶爾,我也會想,若是易南沒有失憶,沒有忘記我,我又會如何。約莫,是和現在一樣,在這些個地方走走停停,走累了,尋個地方,住下來。
唯一的不同是,這一路,有他陪着。
原來,沒有他陪,我自己也可以走完這一路。
我在墳前坐了一坐,動身去宴國給莫魚上香燒紙錢。
給莫魚燒過紙錢後,我倍感乏累,將近兩年,天下五國,被我走了個遍,我比較挑剔,找來尋去,沒有找到一個舒適的長留之地。
臨近天黑,街邊躥過來一條雪白雪白的不知是狗還是貓的活物,讓我想起了小黑。
一別兩年,小黑還認得我嗎?
這兩年,遠在他國,宴帝的事情倒是聽聞了不少,我走後不久,斯年難產,死於非命,撇下一個小公主,卻因不足之症,撐了一個月,隨斯年而去。
我在因易南傷心時,宴帝也在為斯年哀傷,我比他好一些,我尚能四處走走散散心,他是一國之帝,宴國離不開他,每日裏只能困在宮內,睹物思人,想想就覺得他可憐。
別國都在傳,宴帝是個喝人血的惡魔,當年喝了他父皇與皇兄的血,得以登臨帝位;後來,娶了周國七公主,新婚不到一年,又喝了她的血;後又與本國宰相之女成親,又不足一年,在皇后生產時,喝盡了皇后的血,然後,喪心病狂抽乾了不足一個月嬰孩的血......
宴帝這樣的惡魔,是地獄修羅轉世,下輩子還是要進地獄的。
有時,心情好時,我也會同他們一起閒扯兩句。
宴帝是不是惡魔,我覺得,我很有發言權。
當初在周國時,易南剛成親那些時日裏,我整日裏哭天抹淚喝酒買醉,日子過得很是萎靡渾噩,腦子也不太清明,只是隱約感覺到老是有人給我使絆子,也總會有人悄沒聲息替我擋了回去。
當時我以為是三哥的人暗中保護我,後來去了夏國,又去南淵,再去西佛國,我才後知後覺出來,暗中的那些人,是當初護送我回周國找易南的那幾個侍衛。
他們並沒有回宴國,而是在暗中一直默默跟着我,走過了這一路路一程程。
怪不得我走的如此順遂。
不知宴帝現在過的怎樣。
傍晚時分,天邊掛着一抹晚霞,我翻牆進了院內,腳還未站穩,一團雪白的活物躥過來,撞進了我懷裏。
樹下閒坐着的宴帝眯眼問:「有正門不走,翻牆做甚?」
我抱起小黑,「我樂意。」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你這樣可是私闖民宅,我可以告官的。」
「這院子是我的。」
「你有房契嗎?」
懷裏的小黑汪汪朝他叫了兩聲,我扁了扁嘴,摸着小黑的白毛道:「你看,小黑都看不過去了。」
他瞟了我一眼,「你手皮太粗糙,小黑的皮嫩,經不起你那樣揉。」
我摟着小黑瞪了他一眼,天邊的晚霞為他的臉塗上了一層好看的紅。
他勾起唇角笑道:「偏巧,我腿就喜皮糙的手來捏,你過來,給我捏捏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