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路邊,馬燈的光線昏暗。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頭上罩着布袋,雙腿在抽搐。很快聽到了斧頭砸碎頭骨的「啪啪」之聲,斧頭的黑影映在地上,不斷地晃動。
地上的人不出聲漸漸沒了聲息,那黑影收了斧頭,喘着氣將仍舊軟綿綿地屍體扛上馬背。牽着馬往回走了一段路,便離開了大路,向一片黑漆漆的林子走去。
進了林子,他把馬拴在樹幹上,胡亂掀開一些樹枝,只見裏面是一個深坑。遂將屍體扛起來丟進去,從土中刨出一把鏟子來開始鏟土。
……
太室山東邊的客棧內,人們正在打水救火。衣衫不整的遊人站在院子裏,人聲嘈雜驚慌。幾個大漢手執刀兵弓箭站在大門口,嚷嚷道:「誰都不准走!擅闖者格殺勿論!」
樓上的一間房屋裏面,京娘幽幽道:「還有主人為屬下擋箭的事,你為何要那樣做?」郭紹似乎沒聽見,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一臉失神,似乎已陷入沉思。
京娘又小聲道:「你今天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活着還有甚意思?」
她已替郭紹清理了傷口止了血,四下找紗布想給他包紮,沒找到,便拿起短刀在袍服上割了一塊,但立刻又扔了……可能嫌髒也太厚。她忽然臉微微一紅,伸手進領子裏一扯,扯出一塊半透明淺紅色的東西來,上面還有帶子,然後從郭紹腋下穿過去,包住他鎖骨下方的箭傷。
這時郭紹回過神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居然戴着個抹胸,「這……」
京娘輕聲道:「事有緩急,你別嫌了。」
郭紹便沒理會,拿起一件袍服罩在身上,說道:「派個人回去,帶幾十個親兵過來,把這客棧徹底控制住!盧成勇!」
「卑職在。」一個壯漢走到門口。
郭紹道:「你回去帶兵……去找紙筆來,我寫張憑條,先找左攸,然後好召集人手,府上當值的兵別動。羅猛子留下來,還要幫我的忙。」
等紙筆拿上來,他提筆就寫。這時盧成勇問道:「主公,要不要報官?」
郭紹常常吩咐這漢子辦事,只因為有的親兵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和盧成勇比較熟,而且這漢子每次辦差也還兢兢業業,其實是個比較機靈的後生。
郭紹聽罷,考慮了一下,說道:「先別急着報官,活口咱們得先審一審,誰做這事都不如咱們自己可信。等天明之後,我會派羅猛子帶信回去,先報侍衛馬步司。」
寫完信,吩咐妥當。郭紹在腦中不斷清理着思路,這時聽得羅猛子說道:「李重進那狗|日|的乾的吧?娘|的!大哥,這事過了你言語一聲,俺老羅去砍死那廝!」
郭紹看了他一眼,罵道:「不問青紅皂白就砍死大將,你跑得脫?湯餅西施要改嫁的,我實在看不下去弟妹去陪別的男人睡。」
羅猛子一聽,臉上十分尷尬。
郭紹不再理會他,這種時候,想太多沒用,要抓住關鍵分出鬆緊。活口就是關鍵!郭紹道:「抓住了兩個人?走,馬上去看看,千萬不能讓他們死了!」
他們剛走出房,就見白仙姑和李娘子來了。李娘子見到郭紹一臉蒼白道:「郭將軍你受傷了?我不知道會這樣……都怪我讓你來,你回怨我麼?」
郭紹好言寬慰道:「若是沒有我,你也不會到大通寺來,便不會受到驚嚇。這事兒本來就怪不得誰,我怎會怨你呢?」
說罷倆人一起說道:「你沒事就好。」
話音剛落他們才意識到簡直是異口同聲,好像商量好的一般,連一個字都不差。頓時面面相覷,李娘子的臉頰浮上一朵紅暈。
郭紹道:「我還有要緊的事,李娘子和家人呆一起,明天天亮後,我派親兵護送你們回家。」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樓梯口走去。
及至大門內的一間屋子裏,只見兩個漢字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嘴裏還堵着布團。他們面有懼色地看着新進來的人。
旁邊的親兵說道:「其中一個大腿上中箭了,被咱們逮住。另一個從東邊的院牆上爬樓梯跑,滾了下了摔傷了腿。咱們追上去時正好逮了個正着。這些賊人是有備而來,牆上準備了好幾副樓梯爬院牆,外面還有馬,我聽到了馬蹄聲,但好像只有一兩匹馬。只是太黑了,咱們人手不夠,又聽到羅將軍說不要遠追,咱們就沒敢追。」
郭紹一面聽親兵稟報,一面走到那俘虜後面,抓起他們的手分別查看手掌,然後目光盯住了其中一個精壯漢子。他正想問話,腦海中閃過寧死不屈咬舌自盡的場面,便道:「捏住嘴,把牙給他敲了。」
親兵聽罷:「我去找鐵錘。」
「唔唔……」那廝驚懼地瞪着眼睛,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聲音。不一會兒鐵錘找了進來,那軍士大漢二話不說,一把捏住那廝的嘴,將布團拔了出來,對另一個軍士道:「弄開嘴皮子。」然後就揮起鐵錘對着其門牙猛敲下去。
「啊……啊」一聲聲慘叫簡直慘不忍睹,怕是整個院子都聽見了。
終於那廝吃痛之下猛地把頭扭了過去,立刻含混不清地喊道:「我招!我什麼都招!就是為了錢財……」
郭紹沒料到這麼容易,便恐|嚇道:「說了半句假話,就拿竹籤插你的十指,一個個插完才讓你說話。你要珍惜說話的機會!」
那廝拼命地點頭,吐出了一口血水。
郭紹想了想,吩咐道:「另一個人帶走,把門關上。一會兒我要分別問,對不上就一起用刑,用到你們服為止。」
等門關上後,郭紹直接問道:「誰指使的?」
那廝道:「李俠兒!我叫李麻子!」郭紹問道:「李俠兒是誰?」
李麻子道:「東京東市北邊桂花街開窯子的,還開賭坊。我在賭坊認識他幾個月了,他教我殺個人,事成之後便將窯子和賭坊一併送我。我已經拿了他的地契。」
郭紹冷冷道:「一個開窯子的,會冒那麼大風險謀刺大將?」
李麻子驚道:「俺真不知道您老人家是大將!」
郭紹便道:「你把李俠兒叫你幹的事,都一五一十詳細說來。記住,說錯了一句,下次說話的機會就要付出代價了。你要想誆騙本將,最好誆圓一點!馬上說,不准停頓!」
李麻子哭喪着臉道:「俺先幹的事,是在李處耘府門前的客棧里,與李俠兒輪換盯梢,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裏盯了一陣子了,立刻就換我看着。先發現有個丫鬟獨自急匆匆出門去,李俠兒就跟了上去,還是我盯着門前。
沒多久他回來了。過了兩天,又有李府的人騎馬出行,都是些奴僕,李俠兒又跟。還是我盯梢……」
他便將如何找人,如何準備弓弩、火藥、人手等一幹事說了出來。然後又到這家客棧踩點,開房間布哨等事說了。
郭紹聽得,心裏也不禁驚嘆,這個幕後主使者,其實就用了一個叫李俠兒的人;被抓住的這個李麻子也是李俠兒找來的。然後靠一幫流民,居然完成了從盯梢、踩點到謀刺的整個過程。陰謀策劃之周密、心思之縝密並不值得大驚小怪,最不容易的是他竟然這個膽子,在短時間內就付諸實施。
這個計劃有好幾處容易出現意外的環節,終於在火藥環節上出了問題……一環出錯,全盤就要崩;但謀劃還是很縝密的,只是比較單薄。要說多完善是談不上,不然怎會刺殺不成,還被抓了活口?但這份膽量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郭紹叫人把刺客用的弩拿進來,仔細看了一番,羅猛子道:「咱們周軍不用這種弩,對了,打淮南的時候南唐軍用的玩意和這很像。」
李麻子忙道:「對了,對了,李俠兒說過他老家在淮南。」
羅猛子罵罵咧咧道:「就是李重進!除了他還有誰?」
李重進?郭紹首先直覺就不是他,人家李重進好歹也是大周朝萬人之上、數人之下的人,還是太祖郭威的親戚。比當今皇帝和太祖的血緣都要親;叱咤沙場的戰陣宿將。李重進為人不咋樣,但說他會用這等下作且冒險的簡單手段對付政敵,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
張永德和李重進也結怨不淺,張永德說人家「有異心」,這種誅心的話恐怕比郭紹讓他侍奉煎魚要嚴重地多!但張永德單騎進李重進的軍營,李重進也沒趁機把他怎樣……其次,郭紹分析了李麻子等二人在李處耘府盯梢的事……李重進會把李處耘放在眼裏?派人去盯李處耘幹什麼!
一個人的名字非常清晰地進入了郭紹的腦海:趙三!
十來天前,應該正是李麻子等人盯梢李處耘的那段時間。郭紹在路上碰到過趙三和趙普從李處耘府上過來……這只是巧合?還有趙三說的:此生不娶李娘子,平生之憾也。他看上了李娘子,才有可能派人去周圍設暗哨。
郭紹久久無語,心裏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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