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時候,我趁着大家都在休息,一個人安靜地來到圖書館,擺下畫板,面對着那沉靜的建築物,開始畫畫,筆尖剛勾勒完,一個人影就從旁邊竄了出來,張軒一屁股坐到我身邊,笑嘻嘻地說,「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我轉頭掃了他一眼,只見他手裏抱着畫本,他笑着揚揚畫本說道,「吶,下個月的青少年金杯獎,這是老師給我的任務,你參加嗎?」
「不。」我應道,他哎了一聲,又笑道,「我都忘了,你現在參加的都是大獎,這種小獎你不感興趣的啦,下次去揚小調記得叫我啊,每次你都偷偷去。」說着他還故意扁了下嘴巴。
我真想捏住他那張嘴,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已經有很久沒去揚小調了。」
「騙誰呢。」他嘀嘀咕咕地說道,嘴嘴碎碎的,真是讓人想打他一頓,接着他把畫本翻開,用筆頂着下顎,許久之後他都沒有動筆,接着他又歪歪扭扭地動了一下身子,窸窸窣窣的,特別煩人,我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靜點?」
他倒是不動了,咧嘴一笑,說道,「不能,哎,李優,我有事情想告訴你。」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安了下來,沒有那欠扁的笑容,我看着他,他朝我坐近了一點,低低地說,「今天……你看到我哥哥了吧?」
我握筆的手一緊,從鼻腔里應道,「嗯。」
「其實我哥哥今天這個樣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上個學期被學校說要退學,他就這個樣子了,仿佛之間好像整個世界要塌了似的,本來我爸爸這個暑假是想帶他去杭州讀書的,我爸爸跟媽媽都說丟不起這個臉,其實我們家你們不知道,我們家,哎,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我爸爸跟我媽媽非常嚴厲,尤其是對我哥哥,他們雖然從來不打我哥哥,可是他們每次教育我哥哥都特別特別地嚴,要不是每次都是哥哥擋在我面前,我早就被我爸爸媽媽嚇死了,我哥哥每次都跟我說,爸爸媽媽會這樣,是因為我們家族的生意,哥哥是唯一被爺爺承認的繼承人,所以爸爸媽媽才會對哥哥那麼嚴厲。」說到這裏,張軒眼眶紅了一下,隨後他又繼續說道,「之前李秀姐姐經常來我們家,爸爸媽媽都不當一回事,一直認為那不過就是個同學而已,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談戀愛,反正每次李秀姐姐來了,哥哥就被她叫出去了,上了初中的那會,哥哥剛進a班的時候,又是當班長又是學習的,他學得也很吃力,我好幾次都看到哥哥的名字被你那個小姐妹擠到下面去,可是哥哥從來不說累,就一直認真地學着,可是李秀姐姐每次來了,把哥哥喊出去了,哥哥就沒時間學習了,這件事情放別人的家裏可能只是小事,可是放我們家就特別地恐怖,要是被爸爸媽媽知道了哥哥的成績下降了,爸爸媽媽一定會很生氣的,他們生氣超級得恐怖……」
我死死地掐着手心,看着張軒,張軒吸吸鼻子又說道,「可是沒想到哥哥的成績還真得下降了,都怪我很少去看名次,不然我就可以早點知道了,我都不是學習的料,爸爸媽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哥哥的身上,所以對我的要求就不是很高,於是我才可以隨意地畫畫,隨意地進f班,而不用像哥哥那樣,每次都必須拿第一,這次媽媽本來要哥哥去杭州重讀初二的,他們覺得哥哥太丟他們的臉了,剛發生這件事情的時候,哥哥總是失眠,媽媽偷偷在牛奶里放安眠藥,才能讓哥哥睡着,暑假的時候都帶着哥哥去杭州報名了,可是哥哥不願意去,在報名的前一個晚上,死死地跪在媽媽的腿邊,跟媽媽說他能把成績擠上來的,只要給他兩年的時間,哥哥整整跪了三個小時,媽媽才點頭的,當時我就在邊哭,我覺得哥哥真的太辛苦了,所以我特別討厭李秀姐姐,真的特別討厭她,我從來不討厭任何人的,這次我真的很討厭她。」
說完這番話,張軒用力地擦了下眼睛,我的手心被我掐出了血,有點黏黏的,一直以來,張楚都是強大的,溫柔的,把什麼都把握在手裏的,可是我從來沒想到,他身上承受着這樣巨大的壓力,可是他面對我們的時候,還總是一副溫柔的神情,從來不見一絲疲憊。
「我覺得哥哥不是真的喜歡李秀姐姐,是李秀姐姐總是很柔弱地哀求哥哥,裝出很可憐的樣子,哥哥才會心軟,總是跟她在一起,算了,我也不懂,只是我自己的猜測而已,得知李秀姐姐出國的消息,哥哥也沒有反應啊,所以我才這麼想,哎,我跟你說了這麼多,只是希望你能幫幫我哥哥,他說了兩年左右就要再進a班,可是他現在在那麼差的班裏,成績怎麼可能好得上來,李優,我哥哥以前這麼幫你,你也幫幫他吧,好嗎?不然等我爺爺知道了,一定會拿那根棍子打我哥哥的。」
我看着張軒,許久之後,緩緩地點頭,張軒嘿嘿地撓了把亂糟糟的頭髮,紅着眼眶笑道,「我就知道李優是個好人。」
下課後,我拎着書包路過d班,空蕩蕩的教室里只有一個人還在收拾着書,那個人側臉被金色的夕陽照射着,黑色的頭髮在金色的夕陽下呈現一道金色的光芒,在那服帖的髮絲上跳躍着,這樣的畫面讓我想到了那年秋天,初長成的身板輕鬆地越過那比他身高還高的欄杆,奪得了全場的掌聲,那都是記錄他那些輝煌的過去。
而誰又知道,在他那輝煌的背後承載着平凡人從來不承受的壓力。
我停在教室門口,看着他朝門口走來,他看到我,頓了一下,隨後把書包輕輕地甩在肩膀上,朝我又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便朝我走過來,「還沒有走?」
「你不也是。」我用着略帶生澀的調笑語氣。
他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掃想他垂在衣服兩邊的手,在過去,他喜歡用他的這隻手摸上我的頭,揉我的頭髮,看着看着我的視線有幾分模糊。
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我跟他的腳步聲,一輕一重,一緩一慢,相對無言。
在下樓梯的時候,我低聲地說道,「張楚,讓我幫你補習吧。」
我感覺到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後他又繼續朝前走,載滿書的書包仿佛很輕似的,在他的肩膀上也沒有被他甩下來,就在我認為他不會回答,可能我還需要再問一遍的時候,他嘶啞的嗓音在樓梯間響起,「好!」
我盯着腳下的路,差點一個激動摔了下去,幸好我穩住了身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空氣中再度沉默。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走到了校車旁,我停下腳步,他則轉身,朝我又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就朝那停着的校車走去。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校車門裏,如果我沒記錯,從上了初中,他一直都是坐家裏的小車來回穿梭在學校跟家裏之間的,早些時候我還看到張軒上了家裏的小車。
而張楚,則偏偏坐了校車。
在原地站了一會,我便攔了輛三輪車到堂西街,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去過堂西街了,楊天說要租房子到我們附近,可是卻沒有半點消息。
那個叫陸露的女孩此時也在櫻花飛情里,她安靜地坐在靠倉庫的椅子上,那隻原先纏着繃帶的手已經拆了綁帶了,露出雪白的手臂,她的眼神一直在楊天的身上轉着,楊天則低着頭在櫃枱上摸來摸去。
我一進去,楊天立刻就抬起頭,一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地從櫃枱上繞出來,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妹妹,多久了,你有多久沒來了?」
我抓住他的手臂,低聲道「我這段時間太忙了。」楊天嗯哼了一聲,鬆開我脖子上的大手,拉着我朝櫃枱走去,勾了下我的鼻子,懶洋洋地笑道,「知道,你父母生病了,你在醫院裏照顧他們,妹妹是個好女孩啊。」
我眯起眼,躲過他的手指,「是郭晶說的吧。」
楊天揉了下頭髮,嗯了一聲,伸手從高高的架子上取了一個紅色的餅盒下來,放桌子上,打開,裏面各種形狀的小餅乾坐落在格子裏,「這是我專門給你留的,很好吃,是秦叔叔跟我媽去玩兒順便帶回來的。」
說着他就捻了一塊放我嘴裏,我剛咬上,就感覺身後有道很寒冷的目光投射過來。
我下意識地轉頭,就對上陸露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僅僅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卻讓人感到不舒服,我斂起眉頭,順手又捻了一塊塞進嘴裏,楊天見狀,給我倒了杯水,「別吃太急,小心咽着。」
我喔了一聲,滿嘴的餅乾屑,吃了幾塊我又喝了幾口水,然後看了眼還在看着我們的陸露,我伸手戳戳楊天的手臂,「你拿點給她吃吧。」
楊天揚起眉眼,掃了下陸露的位置,說道,「你拿去,我沒空。」說罷他就低頭拉抽屜撿上面的散錢。
我盯着他,嘴角抽搐。
他不拿我也懶得拿,就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隨後我問他,「你們房子找到了嗎?」
楊天唔了一下,用手沾了下水珠,說道,「找到了,就在菜市場過去的那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