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關了店門,帶着我們繞了小道,回家,遠遠地就看到素貞阿姨手裏拎着一個燈籠,秦蕭叔叔手裏也拎着一個,不過他正在掛,素貞阿姨則只是看着,秦蕭叔叔把燈籠掛好了,下一秒,微微俯身,親吻了一下素貞阿姨的臉蛋,素貞阿姨害羞地去推秦蕭叔叔。
我們四個人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直直地看着那副畫面,秦蕭叔叔跟素貞阿姨……他……親了素貞阿姨。
下一秒,身邊的楊天猛地一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我急忙拉住他,他沒有轉過頭,只是甩開了我的手,然後繼續朝反方向走去,我匆匆地對郭晶跟唐君說道,「你們去素貞阿姨那裏,我跟着楊天。」
郭晶哎了一聲,想追上來,被唐君一扯,扯了回去,「讓李優去最合適了。」
楊天走得並不快,但是那修長的雙腿的步伐仍然比我快多了,我追了好一會,才又再次拉住他的手,「楊天,你等我一下。」我氣喘吁吁地喊道。
他停了一下,卻用力地抓着我的手,然後繼續往前走,即使被他抓着,也不是那種牽着的方式,我仍然追得有幾分吃力,就這樣我一直追着,他則一直走着,慢慢地,他的速度才緩慢了下來,但是仍然還在走着,我一直想找機會開口,但是他的速度讓我開不了口。
直到他走到堂西街尾,街尾相連的是另外一條街,叫板石街,這條街很古老,地上是板石,但是很破爛,幾乎沒人會在這條街上走,整條街只有街尾那裏有一兩棟很老的老人樓,其他的壓根就沒住人,一到晚上這裏就陰森森的,到了這裏,楊天停下了腳步。
眼神落在某一處房子那裏。
我終於追了上來,站在他的身邊,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他看的那房子只剩下幾條橫樑,破爛不堪,地上破了個大窟窿。
「他死之前,我們住在這裏。」很久,楊天才低聲說道,那語氣沒有平時的漫不經心,像在認真地說一件事。
我仰高頭看着他,知道他說的「他」是他那死去的爸爸,我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麼,他卻繼續說道,「媽媽從來不告訴我,是他強/奸了他,她才會嫁給他,只是說爸爸以前是個很溫柔的人,說是生意失敗了,所以才變得那麼暴躁,愛喝酒,所以他才會打人。」
「媽媽說的我都信。」
「直到那把刀落在唐君的臉上,直到地上滾着的蛋糕,我才發現,我恨不得他去死,恨不得他去死,然後,他就死了。」說這話時,楊天的眼眸落在那間房子的外面,我比他矮太多了,沒辦法看到他眼睛裏的東西,但是光是聽他的語氣,就知道,很哀傷很痛苦。
我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順着他的眼神,我可以想像當時他爸爸在門口被車撞死的那一幕。
「楊天……都過去了。」我找不到話安慰他,只能動動被他拉着的手,告訴他,我在這裏,也告訴他,痛苦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微微側過臉,低頭看着我,我朝他扯了扯唇角,說道,「都過去了。」語氣低低的,在告訴他的同時也在告訴我自己,過去那被皮鞭抽打的日子,它……已經過去了。
「是,都過去了,所以……」他頓了一下,那雙一向漫不經心的眼眸里幾分哀傷,「所以媽媽是該找到幸福了。」
那一刻,我知道他認同了秦蕭叔叔跟素貞阿姨的感情,我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他揚起頭,眯起眼,拉着我就往回走。
我閉上嘴巴,抿着唇,跟在他身後,他帶着我,一步一步地回到家門口,門口燈光明亮,素貞阿姨,秦蕭叔叔,唐君,郭晶都站在門口,站成一排,看着我們。
我仰頭看着楊天,他抿着唇,往前再走一步,素貞阿姨臉上帶着惶恐,她拎着裙子朝我們跑來,顫抖着手想摸上楊天的臉,楊天一把拉住素貞阿姨,摟住她,磨蹭着腦袋。
語氣低低地,「媽,秦蕭阿姨可以給你幸福的,我祝福你。」
素貞阿姨猛地捂住嘴巴,嗚嗚了幾聲,哭聲十分壓抑,楊天摟着她的手緊了緊,我的臉上很快就佈滿了淚水,秦蕭叔叔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子遮住了許多的光線,背着光的臉有幾分僵硬,他的手不自然地往後縮了縮,細長的眼眸專注地看着素貞阿姨跟楊天。
「我,我會照顧好你們母子的,請相信我。」
素貞阿姨的哭聲高了些,楊天鬆開抱着素貞阿姨的手,伸在半空中,秦蕭叔叔愣了一下,便伸出右手,慢慢地搭上楊天半空中的手,交握,隨後他們對視了一眼,秦蕭叔叔的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朝楊天笑了一下,楊天也朝他扯開了唇角笑眯了眼。
唐君喲呵一聲,「這下皆大歡喜了。」
郭晶擦着淚水,走過來,拉住我的手,仰着臉笑,眼眸里滿是祝福。
這天晚上,我們又圍坐在一起,吃着素貞阿姨跟秦蕭叔叔做的飯菜,楊天不停地跟秦蕭叔叔乾杯,秦蕭叔叔沒有拒絕,一杯接着一杯,素貞阿姨勸都勸不住,唐君喝了兩杯就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他就是個酒渣,郭晶急忙給他拿了衣服蓋着,免得感冒了。
我則安靜地坐在桌子前,看着他們,終於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家了,那一刻,我真心覺得,過去再不堪,終究有拋棄的時候,未來再遙遠,也是可以期待的。
在這樣美妙的時刻,我那些所有陰暗的壓抑的想要破繭而出的心情反而顯得微不足道。
晚上回到家裏,媽媽端了涼茶給我喝,我接過涼茶放在桌子上,猛地抱住媽媽,媽媽愣了一下,隨後輕輕地拍我的後背,問我,怎麼了。
我輕輕地搖頭,笑道,「沒什麼,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媽媽笑了一下,摸摸我的頭,說道,「優優都快比我高了。」語氣里有着欣慰,接着她說,「對了,今天糖糖老師過來,把你畫室里的畫收走了,他說孟宴老師要檢查。」
我喔了一聲,端起涼茶,一口喝完,然後朝畫室走去,差不多有半年孟宴老師都沒有再來收我的畫了。
畫室里都噸了不少的畫,現在裏面空空的,幾個畫板上的畫都被取走了,我取過畫筆,閉上眼睛,半秒後,開始在畫板上畫着,很快,畫板上出現一副很美麗的畫面。
那是一家三口團聚的畫面,迎合着紅彤彤的燈籠,帶來無限的溫暖。
回到房間後,李秀還在看漫畫,我掃了她一眼,便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接着很快的,期中考試就要到了。
再來,辯論賽剛好就在期中考試過後的第二天,時間湊得夠緊了。
喬老師每天為了劃重點,忙得焦頭爛額的,她老是嘀咕着,早知道不做什麼老師了,好好在郵政局當個收銀員就好了。
我一邊幫她分重點,一邊聽着她嘀咕,日子也就這樣過着,喬老師每次問我的問題,仍然是少不了,班裏有沒有人談戀愛,我一概搖頭,然後她就笑了,說,「太好了。」說完一轉眼又問我,「那你呢?」
我劃重點的筆一頓,盯着畫到一半的重點,喏喏地說,「沒有。」季老師跟孟老師的話深固我的腦海里,我從來不敢碰那三個字,當不敢去碰變成了習慣也就變得沒興趣了。
喬老師低下頭,笑道,「那就好,那天司徒楠說你男朋友找你,我還嚇了一跳呢。」
我啪地一下把手拍桌子上,喬老師嚇了一跳,抖了下手,看着我,我朝她說,「別聽司徒楠的話。」
喬老師愣了一下,才笑道,「知道,知道,那張嘴巴跟女孩子似的。」說着她就哈哈笑了起來,我見她笑了,也就跟着笑了。
劃完重點,喬老師給了根棒棒糖給我吃,我咬着棒棒糖出了她辦公室,朝校車走去,喬老師現在是越來越會卡時間,總是卡在校車快開的最後十分鐘放我離開辦公室。
跟着喬老師劃重點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我的語文現在掌握得越來越順手了,一切就等期中考試見成績了。
有三天沒有再見到張楚跟李秀了,今天,我遠遠地,就停下腳步,眯起眼睛死勁地看着那離校車有點距離的樹下。
張楚靠着樹幹,李秀被他攬在懷裏,不知為何,談戀愛神鬼神差地竄上我的腦海里,上一秒喬老師才剛剛問過我班裏有沒有人談戀愛,下一秒我卻看到李秀跟張楚摟抱在一起。
自從李秀從張楚家裏回來以後,就變得怪怪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連媽媽都很擔心她,她依然每天都捧着漫畫,看得那樣入迷,漫畫裏的那個男孩跟女孩在接吻。
即使我再不懂,也知道,李秀跟張楚這樣摟抱在一起是很奇怪的行為,我跟楊天不會這樣,跟陳撓也不會,跟任何一個男孩子都不會這樣,我終究是女孩子,而他們是男的。
腦袋裏亂鬨鬨的,什麼都想什麼都猜測,整個人如墮下極地冰冷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