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在沙發上坐下,李秀後腳就跟着進來,她不敢看我,走到一旁把書包放下,路過我身邊的時候,她低聲地說,「蘇媛的媽媽說想感謝你,請你到她家裏吃飯。..」
我嘖了一聲,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李秀,經過一個暑假,她越發比我矮了,加上低着的頭,像是被我虐待的奴婢,想到這裏,我突然心情好了許多,推開她,就朝樓梯上走去。
吃飯什麼的,我是不會去的,那個人是情婦小三,我噁心。
三年級升到四年級,除了數字在改變,其他都沒有改變,所有三年級帶我們的老師跟着我們升了四年級,季老師上數學第一堂課的時候,來到我的身邊,彎腰俯在我耳邊,帶着慣有的語調說,「張楚這個暑假有跟你補習吧?這個學期你要還不及格,我就真請你媽媽來我辦公室跪給我看了。」
我捏着書本的一角,喏喏地應道,「我,我會及格的。」他嘖笑了一下,說,「經過一個暑假,你還是那麼出風頭,剛上學就送校長這麼大一個禮物,校長有沒有說請你吃飯?」
我摸不清他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下意識地搖頭,他咦了一聲,說道,「校長也太小氣了,不過我不小氣,看在校長的份上,我請你吃飯,下課後來我辦公室找我。」
說着不等我回答,他就直起身子,伸出手敲了前面同學的頭,「認真複習!」我看着他高大的後背,心裏直冒冷汗,最近怎麼這麼多人想請我吃飯?
「你還真以為老師請你吃飯嗎?哈,人家是要請你吃藤條。」宴海濤帶着惡意地嘲笑道。
我的冷汗冒得更厲害了,低下頭慌亂地在紙上畫來畫去,我尊重季老師,但是我也怕他,他是個完全跟別的老師不同的老師,還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一想到藤條我就想起爸爸的皮鞭。
「哈……」宴海濤在我身邊得意地笑,仿佛知道我現在正害怕着。
我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的哈消失在嘴邊,厭惡地看了我一眼之後轉過頭認真盯着講台,我才罷休地把頭轉回頭,混混沌沌地看着壓在手裏的數學書。
其實我很想跑的,可是我知道,跑了也是白跑,下次季老師還是會把我揪去他辦公室,與其這樣,不如長痛不如短痛,忍一忍就過去了,大不了跟他拼了,然而,當我一推門進去,看到張楚站在季老師的辦公桌前,我的腳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搭着門把的手也鬆開了,正準備轉身就走,季老師喊道,「進來!」
我只能進去,站在季老師的身邊,離張楚有好幾個人那麼遠。
季老師在我跟張楚之間看來看去,把鐵尺壓在桌子上,問道,「李優,你真是不讓人省心,張楚當你老師這麼久,你看到他了就想跑,怎麼,你們有仇?」
我沒吭聲,看着季老師不說話,眼角盯着他的鐵尺,想像它落在我身上的疼痛感,耳邊傳來張楚的笑聲,「鬧彆扭了。」
我那堵得如天高的氣突然被他這四個字軟到心窩裏,我壓抑住那抹不知從何而來的甜味,指尖跟腳尖都開始發軟。
季老師如發現新大陸似的,挪渝了我幾句,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猛地轉頭瞪着張楚,誰知他朝我笑着,眉眼裏都是溫柔,那一刻,我的手蠢蠢欲動,我想畫下來,畫下這個男生獨特的溫柔。
宴海濤說的藤條沒有出現,季老師當真請我吃飯,外加一個張楚,還是季老師親自下的廚,我第一次到學校配給老師的小套房,坐在小板凳上有幾分不知所措,偏偏張楚也坐在板凳上,就坐在我旁邊。
很快季老師的菜就炒好了,放在桌子上,季老師看出我有些不自在,笑道,「別擔心,我跟你姐姐打過招呼了,等下吃完飯讓張楚送你回家。」
我唔了一聲,低頭拿起筷子跟碗,這是我來到常青鎮第一次到別人家吃飯,季老師的手藝很好,一點都不輸給李秀跟媽媽,我不敢吃得太快,也不敢吃得太多,小心翼翼地夾着盤裏的菜。
季老師邊吃邊跟張楚聊天,像認識了很久似的,豪爽地大笑,張楚應着他的話,時不時給夾一些菜到我碗裏,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咬着他夾的菜,像騰雲駕霧般。
季老師說,「李優,這頓飯是請你的,慶祝你畫畫得獎了。」
「謝謝老師。」這是我得獎之後得到的除了那五百塊以外最好的禮物,季老師哈哈大笑,「不客氣,我一個人有時吃飯太無聊了,正好喊你們來陪陪我,李優,為了感謝我這頓飯,你這個學期的成績必須擠上來,必須及格,張楚,你加把勁教她,帶她!」
張楚在一旁微笑着點頭,我接觸到他的眼神心頭一閃,急忙低下去,悶不吭聲地咬着飯菜。
心卻跳得如雷般,很多年啊,我都是以這樣跳着快要休克的心面對着張楚,郭晶嘲笑過我,「李優,你這麼多年,怎麼心跳就沒停止呢。」
吃過晚飯,季老師把我們趕出學校,讓我們快點回家,我背着橘黃色的書包朝家裏走去,張楚跟在我身後,不緊不慢地,路燈拉長了我們的影子,我竟有種安心的感覺。
晚風很涼爽,它吹得我的心都靜了,身後的那個人一直緊跟着我,如守護神似的,我下意識地走慢了一點,期待這條路再長一點,那時的我不知道這種心情,也不知道那就是愛情,只是單純地,渴望地,希望着。
快到家裏了,我停下腳步,轉身,他愣了愣,少年修長的身子隱在陰影里,很朦朧,有種少年的美,「怎麼了?」他問。
「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說,他看了看我的身後,笑道,「我送你到門口吧,還有一段路呢。」
「不用!」我咬着牙說道,他又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我為何這麼堅持,隨後他說,「行,那我在這裏看着你走過去。」
用力地捏着書包的肩帶,我看着他,隨後快速地轉身,撒腿就朝家裏跑去,剛到家門口,李秀的腳就跨出來,我衝過去,用力地將她朝家裏推進去,她尖叫了一聲,扶住我的手臂,兩個人暴露在燈光下。
「妹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焦急地問道,說着她就要出門去看,我扭着她的手臂將她往屋裏拖,「沒事,我走太快了。」
她的眼神帶了一絲懷疑,接着不安地問我,「張楚是不是沒送你回來?讓你一個人走那條路?」
自從那天看到蘇媛被那個變態抓在角落裏,她對那條路就更加恐懼,我搖頭,說道,「他送了,他回去了!」
「那你為什麼跑這麼快?」她還是懷疑,我頓時冷笑,推開她,丟下那橘黃色的書包就朝浴室里走去。
我為什麼跑這麼快,我就是不想讓她看見張楚,也不想讓張楚看到她,所以我不讓張楚送我到家門口。
水很熱,我嗜熱,每次熱水器都扭得很大,那水燙在我身上可以燙一層皮出來,手臂上的疤痕跟肚子的疤痕在熱水的沖刷下,顯得那樣扭曲紅紫,這些一輩子都跟着我的傷痛,烙在心口裏。
突得,我想到了唐君,那個毀了半張臉的男孩,他跟楊天一樣被抓了進去,他們應該是同一天出來的吧。
距離楊天出來的日子越近,我想到他們的日子越多,這個冬天,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吃餃子了吧?想到這裏,我的心情隨着熱水的溫度上升,半夜,我在月光底下,畫了餃子,餃子在碟子的外面,碟子裏坐着兩個圓滾滾的男孩,他們正努力地伸手去抓那幾個散落在碟子周圍的餃子,半空中一串糖葫蘆帶着笑容,正看着他們。
夜很深,期待很濃。
櫻花飛情現在都是素貞阿姨在打理,我跟郭晶就少去了,但是每個星期六天,我都會找時間去看看,櫻花飛情在素貞阿姨的打理下越來越有生機了,但是由於開學了,那些孩子就少來了,只有晚上的時候在附近街道住的幾個小孩還會來關顧。
倒是水賣得多了,砂糖胭脂的客人路過店裏,都會進來買一兩瓶水,也有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買了櫻花飛情的漫畫套書,一休和尚的那本書被我藏起來了,最近有人在找,但我不願意交出來,那是我跟楊天的回憶。
有兩次我剛到店裏,就看到那個冷冷的警察在櫻花飛情里轉,我一下子就緊張了,正全身防備似的,就見他轉頭看着我,冷冷的,接着他一腳跨出櫻花飛情,離開了。
我問素貞阿姨,這個人經常來嗎,素貞阿姨正繡着花,點頭道,「是,經常來,但是他並沒有做什麼事,有時跟我聊聊天,有時在屋裏走走,就走了。」
我看着他離開的方向,才緩緩地把頭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