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班沒去上,那麼就只剩下英語班,不知道培訓學校是下了什麼政策,突然對英語班的要求高了起來,那個憨厚的老師再也不敢放我們離開課堂了,就算是課上到一半也不能去上洗手間,憋也要憋到下課,他開始給我們找模擬試卷做,那些試卷已經不單單是單詞了,還有句子,英語班那幾個吊兒郎當的同學被逼得苦不堪言。
我看那憨厚的老師每次被我們的請假逼得滿臉通紅又一副想放不敢放,又想哭的表情。
我突然放棄請假的想法,每天都乖乖地準時去上課,反正美術班不去,李秀就算陪我來英語班,她也見不到張楚,見不到他們兩個人互相對看的眼神,我的心情漸漸變得明朗。
可是我沒有想到,張楚會出現在我家裏,挺直着背坐在我家沙發上,看到我進門還朝我招手,「嘿,李優。」
那一刻,我很想沖他問道,你來我家幹嘛,可是我沒有,我抓着小小的塑膠袋往樓梯走去,袋子裏是櫻花飛情賣水賣雪糕賺來的錢,我要小心地收着。
「李優,我知道你很不樂意,可是沒辦法,這是季老師的要求,你期末考試沒有及格。」張楚攤攤手,那張俊帥的臉有幾分無奈。
沒及格讓爸爸的臉色變了,讓媽媽的臉色也變了,唯獨李秀,跟張楚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會了一會,又快速地低下頭。
看到這裏,我總算明白了,季老師存不存在我不知道,可是張楚跟李秀總在找機會見面,仿佛就如張軒說得那樣,他們天生一對,緣分使然。
「我沒空!」狠狠地丟下這句話,我轉身朝樓梯走去,不去美術班我把時間貢獻給櫻花飛情了,我看早上,郭晶晶看下午,即使我知道她願意一天都在櫻花飛情呆着,那是一個會讓人上癮的地方,可是我卻不放心,我害怕錢又被她親手送給別人了。
所以,我真沒空。
媽媽跟着我上樓,蹲在我的腳邊,一直輕聲地說道,「媽媽不奢望你成績有多好,只求你能及格,在常青小學,成績太差的話會被踢出學校的,你要是成績一直都不及格,將來也沒辦法上好的中學,你會被分到二流學校里,那裏很多壞孩子,吸煙吸毒都是常有的事情,你得為你的未來着想。」
她的話我不愛聽,早就知道她們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跟李秀一樣的孩子了,還用這樣可惡的理由威脅我,我不怕壞孩子,我早就跟壞孩子扯到了一起,可是她說會離開常青小學,那意味着我要離開常青樹,還有那個三角區。
最後,我點頭了,不過我讓張楚晚上再來幫我補習,說完這句話,我挑釁地掃了一眼李秀,她的眼眸閃過一絲失望。
我心裏一陣得意,看着眼前也同樣帶着笑容的張楚,他一定不知道,李秀每天晚上跟他一樣,要去給對面那棟樓的那個喜歡穿着紫色旗袍的怪阿姨的女兒補習,聽說那個怪阿姨被一個外地男人包養了,怪阿姨的女兒臉上有一塊大紅色的胎記,拇指大小,就在眼角邊,生生毀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這條街的人都說怪阿姨的女兒是受到了詛咒,因為她當別人的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所以她女兒才會有那塊嚇人的胎記,這個世界所有的事情都有因果關係,誰也逃不掉,誰也躲不開,做了就該承擔責任,那就是報應。
張楚開始給我補習,他晚上準時七點半出現在我家裏,而李秀,六點三十分就出門去給怪阿姨的女兒補習,他們沒有任何機會見面,我暗自得意,坐在椅子上,手轉着鉛筆,十分笨拙,總轉不夠兩圈就掉到桌子上,這時張楚就會抬眼看向我,然後笑着說,「你不認真。」
很多時候我只會用筆畫出那些深刻的畫面,我的畫本里從來都不會出現任何一個人物,包括楊天,也只是用天空代表了他的溫暖,但是此刻張楚那無奈的帶着笑意的唇角,還有那隱隱帶着一絲輕調的陳述,讓我突然想畫下來,我被自己的心思驚得猛然低下頭,心如擂鼓,跳到我整個人都壓抑不住,我不敢抬頭看向對面的男孩,我知道他看着我,帶着那我想畫下來的笑意。
多年後,當畫本里滿滿是一個人的時候,我才懂得,那就是愛情,一個畫家對愛情的蒼白渴望。
「妹妹要好好學習啊,季老師難得喜歡一個學生。」張楚的聲音還是帶着笑意,一本試題推到我的跟前,他繼續說道,「做吧,記住用我教你的套用式。」
他喊妹妹的聲音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那股想畫下來的*愈發地強烈,我死死地扣住桌子的邊緣,阻止自己,阻止離開這個桌子。
這個晚上的學習又是未果,直到張楚在媽媽的護送下離開家裏,我仍然沒看懂張楚給我畫的重點,而我剛剛在他緊盯下做的題,都是錯的,他沒有像老師那樣打個大大的叉叉,只是在我的題下面寫上他的解法,然後在我耳邊講了一堆我聽不懂的算法以及原理,最後畫了重點讓我複習,說明天會給我繼續考題,我的心情是恍惚的,他的臉一直在我眼前晃,笑容如風浪一樣,吹過一陣又一陣,我一邊壓抑着畫他的*,一邊閃躲着他的眼睛,萬分煎熬,他臨走前摸了一下我的頭,更是讓我差點跳起來。
我到底是怎麼了。
我何時這麼害怕過。
九點半,張楚離開後的半個小時,李秀回來了,她拎着兩個盒子,盒子裏是兩塊精緻的蛋糕,洋氣得很,一看就不是常青鎮買得到的東西,小鎮也不會有的,小鎮最好吃的就是桃餅,紅色的,如一個心一樣的餅,香香甜甜的,跟我畫裏的一模一樣。
李秀的眼睛在屋裏轉了一圈,最終忍不住問了在一旁看電視的媽媽,「張楚呢?」
媽媽把電視關了,屋裏安靜下來,「他回去了。」李秀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垂眼盯着手裏拎着的蛋糕,垂下的馬尾掃着她的臉,就算只是看着她的側臉,我也能感覺到她滿身的失望。
我倒向椅背,心裏不僅得意。
不僅暗嘆,真好阿,李秀見不到張楚,他們無法對視,無法說話,無法聊天,無法互相欣賞。
「妹妹,這是阿姨送的蛋糕,從外地帶來的,很好吃。」李秀把蛋糕放桌子上,打開袋子,拿了一個放我跟前,眼神在我手裏壓着的本子上轉,我順着她的眼神,看到我本子上那清秀乾淨的字體,那是張楚留下的解法,以及對我的鼓勵。
我用力地將本子一合,抱着本子站起來,看都不看桌子上那塊精緻的蛋糕,朝樓梯上走去。
那個小三給的蛋糕我才不要吃,更何況是李秀拿來的,我更不會吃,即使我有點餓了。
這夜,畫本里如願以償地出現了一個人形,模糊的,就只有幾個線條,卻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少年,一個頗為帥氣的少年。
就着月光,我落下最後一筆,心如擂鼓,跳暖了那絲冰冷的銀色,那本只畫了一個人的畫本被我藏了起來,我一直不願意承認,我畫了一個少年,畫了一個在我才12歲就懂得心跳加速的少年。
他不及楊天,他跟李秀一樣,是我最討厭的優秀的人。
櫻花飛情的生意越來越好了,從每天收入幾毛到幾角,現在每天收入達到幾塊,那塊小角落已經不夠那些孩子坐了,素貞阿姨用木頭釘了幾張小小的板凳,放在空曠的門口,緊挨着一排排漫畫書,那些男孩女孩就坐在小板凳上,低頭吃着五分錢一根的雪糕,翻着手中的漫畫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這段時間,對面的遊戲廳總是有人鬧事,聲音吵雜不已,跟對面的菜市場有得一比,只不過菜市場的吵雜是正常的生活軌跡,而遊戲廳的則不是,他們有人毆鬥,有人互砍,從早鬧到晚,經常可以看見有人從遊戲廳里跑出來,身後跟着一堆人追趕,每每這個時候,我跟郭晶總會把鐵門快速地拉下來,不是怕他們,只是怕他們沒有人性地破壞了我們的店,破壞了門口的冰箱還有孩子們看書的興致。
有幾個熟悉的小孩這段時間都不敢來了,他們說那個上次破壞我們店的惡人最近跟一些外來的狼崽鬥起來,爭着當這條街的霸主,然後那群平時大事不出門小事亂管的警察居然插入了這件堪稱堂西街幾年來最嚴重的爭霸事件,於是三方對立,事情愈發複雜,鬧得整條街雞犬不寧,對面市場的幾個阿姨看到這一波人一出現,頻頻搖頭,一副無藥可救的表情,堂西街僅剩的幾家店鋪近日來常常大門緊閉,整個堂西街只有兩家店敢開,一家就是對面的遊戲廳,另外一家,就是我們,櫻花飛情。
郭晶跟素貞阿姨跟我說過多次,甚至是懇求我,把櫻花飛情關一段時間,然而我並沒有答應。
看着之前一直在對面遊戲廳里亂晃的一些小孩轉了有一部分來櫻花飛情,出手大方,看書還給錢,每看一本給一分錢,一個下午他們可以看好幾本,喝好幾瓶汽水,甚至吃不少的雪糕,收入比之前翻了一倍,我怎麼捨得關掉,我跟郭晶說,她要是害怕,就回去,我自己一個人看着,翹掉老頭的課,我也要守着。
她也沒有答應,硬着頭皮依然下午來守着,素貞阿姨很無奈,她知道郭晶害怕,每個下午都來陪郭晶,她們聽到一點動靜,就會快速地將門拉下來,兩個人抱頭坐在屋裏,顫抖着。
顯然她們的害怕跟我的害怕不一樣,我僅僅只是怕他們破壞了這家店而已,這天下午,一個穿着軍裝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我們店裏,冷冽的眼神掃着屋裏的擺設。
那個眼神,十分可怕,冷冷的,帶着冰雪,他指着書架,問,「這家店的負責人是誰?!」
話語一出,坐在角落裏的幾個男孩把書一丟就往外跑,其中有一個向我投來悲憐的眼神,郭晶嚇得往我身後一躲,她死死地揪着我的衣服,「李,李優……」
我拉開她的手,將她推到身後,隨後我從櫃枱後走出來,來到他的面前,他很高,我只到他的腰部,他的眼睛很細,從我出櫃枱的那一刻起,就盯着我,面無表情,只有眼神是冷的,凌厲在身上的視線讓我的拳頭捏成一團,另外一隻手緊抓着衣服。
我不是害怕,可是又像是害怕,我沒見過這個男人,在這條街上,那幾個傻逼一樣的警察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他如在看一個罪犯一樣,用眼神凌遲着我。
「你?!」他的語氣有幾絲不確定,看不起人的那種語調,「你們的負責人呢?」
「我就是負責人。」在他那眼神下,我咽了一口口水,硬着頭皮說道,說完我快速地低下頭。
我不喜歡他的眼神,太冷,太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