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風扇吱吱響個不停,夾雜着說話的聲音,又夾雜着走路的聲音,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不停循環,我在夢裏被擾得不得安寧,想睜開眼睛又覺得眼皮太重,然而卻再也睡不着。
緩緩地睜開眼睛,一張淚痕的臉湊到我頭頂,「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我撐着身子,她立刻伸手來扶我,我微微掙扎,躲開她的手,看着她,「錢呢?」在昏迷前,我看到她把錢給他們了。
郭晶頓了一下,低下頭,小聲地說道,「我,我給他們了,可是要是不給他們,他們會把店砸了。」
我瞪着她,不滿地說,「誰讓你給他的!?」郭晶肩膀一抖,還想說些什麼,我快速地掀開被子,滑下高高的病床,郭晶急忙抓住我的手,「你先別走,醫生等下就過來!」
我甩開她的手,忍着後腦勺的刺痛,朝門口走去,剛一出門口,就跟提着保溫瓶的素貞阿姨對上,她愣了愣,拉住我的手,「小優,你要去哪裏?」我轉頭瞪了眼縮着肩膀低頭的郭晶,朝素貞阿姨說,「我想回櫻花飛情。」
我想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很慘。
素貞阿姨愣了愣,她摸摸我的頭,臉上帶着苦澀,「小優這麼好,可是你現在要先看醫生,等身體好了,我帶你回去。」
我不管她,推開她就走向走廊,她提着保溫壺一手拉着郭晶追了上來,我們三個人出了舊診所。
舊診所的外面比裏面更破爛,牆壁舊跡斑斑,門口的幾棵樹都成了禿樹,灰青灰青的樹幹,像是個垂老的病人,紅色的十字剩下一豎,看起來殘破不堪,素貞阿姨說楊天生病就是到這家診所,醫生總是等很久才給他輸液,那種感覺像是要等你剩最後一口氣才來救你,所以他剛剛也是在等我的最後一口氣,等那一口氣快完了,他才會過來看我這個被惡霸摔在牆壁上還暈倒的12歲女孩。
看到櫻花飛情的時候,我的心跟我的後腦勺一樣發疼,猶記得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模樣,那樣別具風情,那樣美麗動人,而此時的它,狼狽不堪,那些襯托着櫻花飛情美麗的漫畫大部分都被水泡了,我仿佛見到楊天挑着眉頭對我說,妹妹,你怎麼不善待我的櫻花飛情呢?爸爸給的冰箱全空了,冰箱附帶的架子不見了,只剩下地上一堆空空的瓶子。
「李優,對不起。」郭晶從身後小心地抓住我的手,低着頭帶着哭腔說道,我甩開她,面無表情地走進櫻花飛情,在屋裏轉着,眼睛從上到下掃着,那個經常有人坐着看漫畫書的角落裏散着幾本被撕爛的漫畫書。
滿腔的怒火竄上心頭,我轉身衝到堂西街大街上,大聲地對着那個熱絡的遊戲廳里喊,「我會找到辦法治你們的!你們聽着!我會找到辦法治你們的!」
遊戲廳里人頭聳動,都停下來了,他們走出來看着我,我冷笑着看着人群中的那幾個人,我知道他們帶着得意躲在遊戲廳里,可是我是不會讓他們一次次得逞的。
靜待了有幾秒,對面爆出笑聲,一聲接一聲的,此彼此起,門口的那幾個叉着腰指着我,「喲喲喲,敢跟小爺叫板,是嫌命太長了麼。」
他話一出,笑聲愈發地大,那個帶頭的惡霸擠出人群,眉頭挑高,「行阿,還有精神叫囂,摔在地板上不疼嗎?」
他話音一落,笑聲又爆了出來,漫天的嘲笑聲,那些眼睛挑高了在半空中的樣子,看得我怒火中燒,我瞪着他們,捏着手心。
「小優,別管這裏了,你好好學畫畫好好上學,將來走出這個小鎮,到外面的世界去。」素貞阿姨緊緊地握着我的手,手心都是汗,手臂伴着身子一直在發抖,語氣惶恐不安。
我低着頭看着灰色的布鞋,我當然會離開這個小鎮,離開父母,離開李秀,離開張楚,我會到外面去展翅高飛,從此與這些人永不相見,可是不是現在,現在我只想守護楊天留下來的這塊地方,守護他給的櫻花飛情,等着他歸來。
我叫郭晶先回去,我留下來收拾,可是她不,她一定要陪着我收拾,我瞪了她一眼,拿起掃把開始打掃,她跟在我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拖着地,擺漫畫書,將破爛的椅子扶起來,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收拾着,安靜地收拾了一個下午。
差不多六點了,天空佈滿餘暉,殘陽如滴血,我一路小跑着回家,剛一進家門,還不等我喘口氣,一隻大手就朝我伸來,一把抓住我,將我連人帶袋子摔在沙發上,「逃課?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從來沒有養過你這樣的小孩,謊話連篇!頂撞父母!簡直無藥可救!」
我被摔得頭暈腦脹,後腦勺重重地撞上沙發的椅背,疼得我冒冷汗,身子又被爸爸捏着肩膀提起來,逼得我不得不面對他的臉,那張憤怒到想咬死我的臉。
「我……」
「你什麼?!」一個巴掌蓋過來,將我掃翻在沙發上,我的後腦勺狠狠地撞上椅背,紅木桃的沙發背很硬,它磕得我眼冒金星,刺痛從後腦勺傳來,一陣又一陣的。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那發疼的地方。
溫熱的液體貼近我的手掌,黏黏的,有點噁心。
「李優!」媽媽撲過來抱住我,她驚慌地抓着我的手掌,我也順着她的眼神看去,紅色的血順着我的手掌流下一絲在我的手腕上,我的腦袋一瞬間暈眩。
「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昏迷之前,我聽到媽媽的聲音,她是在對爸爸說嗎?我很想咧開嘴看看爸爸的表情,看看他被媽媽說這句不會原諒的表情。
那道光圈裏的天倫之樂還能繼續下去麼,可惜我的頭太重了,我只能閉上眼睛,墮入無邊的黑暗裏。
鼻息間的味道真難聞,是那種陰暗的消毒水味,很熟悉像是永遠都甩不掉的味道,我再一次睜開眼,眼前印入李秀那張小巧的臉,她的馬尾垂在她臉頰的兩邊,看到我睜眼,她歡喜地喊,「妹妹,你醒了!我去給你倒水。」
我扭動着疼痛的腦袋,眼神在屋裏轉着,都是白色的,到處都是白色的,那種白得窒息的白,牆壁上的紅十字,比舊診所的紅,紅得那樣刺眼。
「來,喝水。」李秀倒好水,扶着我坐直身子,我盯着她白皙的手裏端着的杯子,帶着餘溫的杯子湊近我的嘴唇,我低頭,右手一揮,「啪」杯子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李秀看着那碎成渣的杯子,顫着聲音,「妹妹……」
「不用你假好心,要不是你,他怎麼會知道我逃課?!」我推開她,她倒退了幾步,表情楚楚可憐。
我瞪着她,冷冷的,而這個時候,門口進來一個少年,他手裏提着水果籃,身後跟着張軒,看到地上的杯子渣,又看了看李秀,再看看我,我側過頭,看着那襄在白色牆壁上的十字。
「吃點水果。」張楚並沒有問那地上的杯子,只是放下水果籃,從裏面取出葡萄,「剛洗好的。」葡萄伸到我的面前。
葡萄的味道掩蓋了醫院裏難聞的消毒水味,我依然一動不動,張軒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拉着含着淚水的李秀歡喜地笑,「李秀姐,我們吃葡萄吧,哥哥特意去買給你吃的。」
突然,鼻息間的葡萄味比醫院的消毒水味更令人噁心,我推開跟前的葡萄,拉高被子,將身子縮進去。
誰稀罕張楚給李秀買的葡萄,我不稀罕。
可是心裏的感覺比葡萄還酸,酸得我眼角濕濕的,蓋住頭的被子被人扯了扯,張楚的聲音響起,隔着被子格外好聽,「不想吃葡萄,我洗蘋果給你吃吧。」
我吃還是不吃呢,葡萄是李秀吃的,蘋果才是我吃的,可是李秀的聲音細細地響起,「還是我去洗吧。」
我用力地拉開被子,瞪着李秀,「不用你洗!」李秀拿着蘋果一下子尷尬了起來,張楚愣了愣,隨後他笑着摸摸我的頭,「我去洗,我給你賠罪,都是我的錯。」
說完這一行我完全聽不懂的話之後,他溫柔地拿過李秀手裏的蘋果,跟她對視了幾秒後,朝門口走去。
我盯着他離去的背影,出神。
他剛剛那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