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的數量……減少了……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涼子斷斷續續地喃喃道。
雷聲中,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不要再說了,不用怕,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完,我又把目光轉向了窗戶的方向,那個陰影曾經出現過短暫的一霎,可是當我再次睜開雙眼之後卻又消失了。
也許是什麼人躲在那兒……
可是……那到底會是誰呢?
難道是之前帶我們來這裏的那個中年管家?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個人的眼神給我的感覺有些異樣。
長久的站立使我們感到了些許疲勞,所以我就扶着涼子一起在畫作旁邊的一個角落坐下。
「我們被困在這裏了吧?」涼子在我的耳邊問道。
她的聲音很平緩,並沒有夾雜着多少恐慌,只是給我的感覺有些虛無縹緲,仿佛此刻身處在我身邊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像。
為什麼會突然下起這場大雨呢?
吧嗒一滴。
為什麼這座倉庫會被封鎖至今呢?
吧嗒一滴。
為什麼在涼子談到彼岸花的時候,我看到了窗戶之外有一個黑影呢?
吧嗒一滴。
各種各樣的疑問,伴隨着滲入倉庫的雨水的敲擊之音晦澀地奏鳴。
為什麼逢世小姐的畫作……會被視為帶來不祥的詛咒呢?
靜靜地倚靠着冰冷的牆壁,我睜開雙眼,發覺自己正處在一片暗無光色的漆黑之地。
為什麼會那麼黑呢?
周圍的黑暗,就仿佛一個不停地輪轉的圓洞一般,深邃無垠,恍如巨鯨之口要將一切都吞噬到內里……
混沌的虛無感,還有模糊的應和之音滲入到了人心中去,那麼遙遠,仿如從光亮無盡的天邊傳遞到了死寂無聲的深海里……
悲傷……
孤獨……
恐懼……
各種負面的情感在這種莫名的沉降下為之牽引,絕望幾乎無法壓抑……
可是涼子還在我的身邊。
一想到這一點……就恍如墜落崖淵的旅者抓住了垂落的絲線。
它無法承受住我的重量,也無法令結果產生什麼改變。
只是……
有點體會到了逢世小姐與我道別時的那種感覺……
「要和我一切殉情嗎?」
那句話語再次迴蕩在了我的耳邊。
說話的人……是涼子?
「要和我一起殉情嗎?」她又一次小聲地問我。
「嗯……我們一起殉情吧。」我微笑着對涼子說道。
「可是現在還不到時間。」她說。
「要等到什麼時候?」
「時間到了我們就會明白。」
我點了點頭。
隨着時間的流淌,入夜以後,倉庫里的溫度開始急劇地下降。
我和涼子避開了漏進雨水的那一角,心想那幾幅畫作至今還得以保存完好本身就已經不同尋常。
「叔叔……好冷……」涼子支支吾吾地對我說道。
我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只是猶豫了一會兒,就把外套脫下披在了她的身上,而後輕輕地抱住了她。
老鼠「吱吱」的叫聲依稀在倉庫里迴響,很快又被風聲、雨聲給淹沒掉。
我低下頭細細地靜想,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它們究竟躲藏在這片區域裏的什麼地方。
就這樣抱着涼子,聽見老鼠的「吱吱」聲,我不由得想起了《春雪》中清顯的學仆飯沼和女僕阿峰在神聖的書庫里幽會的情狀。
「一種過節般開朗熱鬧的感覺仿佛突然從眼前經過。乙炔燈的強烈光輝及其難聞的氣味、氣球、風車、五顏六色的糖果的光彩在黑暗中泛動、消失。
……她在黑暗中醒來。
『幹嘛眼睛瞪得這麼大?』飯沼的聲音顯得焦躁。
一群老鼠又在天花板上奔跑。腳步細碎而急促,接着亂鬨鬨地如同在無邊無際的曠野的黑暗中從這個角落奔竄到那個角落。」
邈遠而幽深的靜謐感如同雨點般沖刷着外牆,濃重的疲憊感泛湧上來,我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發現彌散在這具身體中的力量正緩慢但是無可逆轉地減少。
這裏……也許就是我們註定該消失的地方。
涼子說應該等候在這附近的那位管家,為什麼至今還沒有出現呢?
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還是說其實他根本就無法抵達這個地方?
這座倉庫……真的還是在原來的那一個世界嗎?
心裏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這樣的念想,不知為何突兀地感到了絕望。
「我們也許回不去了吧。」我對一旁的涼子說道。
聞言,她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從正面回答我,而是引用了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一切走開了,一切又回來:存在之輪永遠轉動。一切死去,一切又開花,存在之年歲永遠在跑。
一切破了,一切又被重新接合起來;存在之同樣的房子永遠被再建。大家分手了,大家又重新相會;存在的圓環永遠忠實於自己。
存在開始於每一個瞬間;彼處之球圍繞着每一個此處旋轉。到處都有中心,永遠之路是曲折的。」
「永劫回歸?」
「不是往生,也並非來世,世上必會開出一朵相似的花,那時你我還能相見。」
「可是那時是什麼時候?我們要等多久?」我再次握緊了涼子的手,「還不如……在最為幸福的時候一起結束吧。」
「和我一起結束嗎?」她問。
「我就是為了和你一起結束才來到了這裏的……」
涼子溫柔地笑了起來,「叔叔果然是叔叔呢。」
她停頓了一會兒,「只是……現在已經到了最為幸福的時候了嗎?」
現在已經到了最為幸福的時候了嗎?
也許還沒到吧……
「那麼……我們再等一等吧,等那至高無上的幸福降臨在我們的身上。」
涼子淺淺地笑了,「叔叔,我很期待啊。」
「我想我們的時辰到了。」我從冰冷的地面上站起,向涼子伸出了手道。
她輕輕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後站起,望着倉庫大門所在的地方,「我們一起穿越森林。」
恍惚之間,窗外的風雨似乎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變化。
黢黑的夜空在短暫的數秒之間開始向着白晝轉化,推開門時,無盡的雪花如同漫天鵝毛從天而降,遮蔽山野,仿佛純白無垢的神賜食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