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裏很少能夠看到繁星滿天的夜空,不過到了郊外又有些不同。[燃^文^書庫][www.yibigЕ.com]
那些閃爍着微光的細小光點,一閃一閃,仿佛隨時都會隱沒在晦暗的天幕中。
當兩人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一個巨大的遊樂場的門口。
入口銅牌上的幾個大字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不過定下心後,「寧湖樂園」這四個字就清晰地顯現在了季木的視線之中。
他們身旁的湖岸上,有一排枝葉繁茂的楊柳,柳條在忽然颳起的大風中輕輕地拂動,仿佛在依依不捨地向着逐漸遠去的故人揮手。
季木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轉而走向了其中的一棵柳樹。
他折下了一根長長的柳條緊握在手中,而後又返回到了和他一起的那個女孩身後。
「小馬尾辮,你為什麼要把眼睛閉起來呢?」
他略微訝異於女孩突然的舉動。
「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你要把那根柳枝送給我?」
聞言,季木微笑着點了點頭,「這應該不是預感,而是推斷。」
他接着說:「柳枝在古代,往往被作為離別時候的一種寄情之物。因為『柳』字的讀音和『留』類同,所以人們會以此來表達臨別時的不舍與挽留。」
說着,季木遞出了手裏的柳枝。
「嗯……」
女孩小心地接過。
「謝謝。」她小聲地說。
季木輕輕地搖了搖頭,「你忘了嗎?我們是家人,所以不用道謝。」
「我知道了……」
說完,她緩緩地靠近了那扇兩人多高的緊閉門戶。
「這裏,就是我們今晚的目的地了。」她說。
在女孩的話音落下之後,明亮的燈光便從門的內部亮起,將周圍照耀得恍如白晝。
隨後,大門很快也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先是打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小縫,而後慢慢地擴張,直到勉強可以讓一個人通過之時才停滯不動。
「小馬尾辮,這樣做對你會不會有什麼害處?」他的話語裏透着擔憂。
「不會。因為你說過的吧……我可是足以容納鯨魚的大海哦。既然是大海,又怎麼會被一扇小小的大門給難住?」
女孩的臉上露出了淺淡的笑容。
「可如果這對你來說並不吃力的話……為什麼只打開一個那麼狹窄的入口?也許一個人都只能勉強通過。」
「因為我們要走窄門和窄路。」她十分鎮靜地答覆。
季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那我們走吧。」
「嗯。」
季木側過身去,如行走在海灘上的螃蟹一般橫向穿入樂門與牆壁的空隙之中,女孩緊隨其後。
海盜船、雲霄飛車、旋轉木馬、天翻地覆……
各式各樣的遊樂項目都已經啟動。
他們兩人站在正對着摩天輪的三岔路口,在一首不知道名字的鋼琴曲的悲傷旋律中默默地停佇。
「小燁,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她向前走了幾步,剛好距離季木半米左右,然後遠遠地牽住了他的手。
「我以為你會提議去坐旋轉木馬,那些電視劇里不是都這麼說?」
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眼裏有些異樣的情緒無聲地流動。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嘍。」
女孩注視着季木的雙眼,臉上洋溢着更加溫暖的笑容。
「好吧。」
「擰發條鳥。」
「嗯?」
「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是,小馬尾辮。」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走在了通往摩天輪的途中。
「有人曾對我說過,在摩天輪上死於情人懷中的人最為幸福。」
「是嗎?真是奇怪的說法呢。」
「不對,是特別的說法,因為這是媽媽說的哦。」
聽完,季木微微愣神,「媽媽……是在指誰呢?」
「我們的媽媽……其實是作家天倉涼子小姐。」她以非常平靜的口吻說。
「這和我所了解的似乎不太相同……」
「那是一個挺複雜的故事呢。如果想要知道的話,只要讀完媽媽寫的那一本《落日奏鳴曲》就已經足夠。」
「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看的。」
他輕輕地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小馬尾辮。」
「嗯,擰發條鳥。」
「我們上去吧。」
季木伸手拉開了座艙的門戶。
女孩默默地仰望着摩天輪的頂部,最高的那一個座艙幾乎聳入到了無邊的夜幕之中。
待在那裏,好像就連星星也只要抬手就可以觸碰。
「好高的摩天輪……」季木同樣有些失神地仰望着星空,「應該已經到了兩百米左右。」
「也許是呢。」
「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還沒有沒有哪一座摩天輪抵達過這樣的高度。」
「嗯。」
「小馬尾辮,我們走吧。」
「嗯。」
季木伸手牽住了女孩的手,與她一起先後跨入了座艙之中。
耳邊響起的,是機器所發出的輕微轟鳴之聲。
承載着二人的心意,摩天輪如同齒輪一般緩慢地轉動,一點、一點地靠近星空。
愈發臨近的群星仿佛正以虛幻的速度向下墜落,這讓季木不由得想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國》。
兩人一同觀望着地上的風景,原本高大的林木在他們的眼中化為了一片翠綠的毯布。
寂靜無聲的夜空中,少年和少女手挽着手。
月亮在恍惚之間仿如出現了重影,而後大小一對月亮躲藏在了緩緩流淌的月亮身後。
月亮們的眼睛被遮住了。
女孩也緩緩地向着季木靠近,在他的耳邊悄悄說:「接下來……我們要手挽着手穿越森林。」
「離開這個小鎮的話,無論白晝黑夜,我們就再也不分開。」
「可是這裏沒有森林……」
「不,一定有的。」
當他們所在的那個座艙轉到了摩天輪的最高點的時候,伴隨着一聲巨響以及猛烈的顫動,摩天輪不再旋轉,而他們也停留在了兩百米以上的高空之中。
頓時有無數棵巨樹拔地而起,衝破了水泥地面的重重阻隔,一直上升到了兩百米左右的高度,使他們仿佛置身於一片漆黑的森林上空。
她的聲音打破了當下座艙里死寂一般的緘默:
「我曾經玩過一個名叫生存戰爭的遊戲,主人公在遊戲開始時就被小船送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孤島之中。島上有冰山、原野、湖泊,以及四下徘徊的兇猛野獸。」
「為了存活下來,主人公必須找一座山用鐵鎬挖出一個山洞,然後再堵上入口,防止野狼和獅子在夜裏侵入其中。」
「一到遊戲裏的黃昏的時候,光線會於短暫的時間裏漸漸變得黯淡與朦朧。等到完全天黑,就只能看到模糊的陰影在黑夜裏閃動。」
「比起一個人孤獨地躲在狹窄的家中,我更喜歡搜集一大堆土塊和石頭,在跳起之後將它們堆在腳下,像堆積木一樣一塊、一塊地疊往高處。」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無法言喻的至高之空。腳下是在夜色里幾乎不可看清的點狀事物,連綿的群山也渺小得恍若埃土。」
「於是我燃起了一根火燭,如祈禱,如傾訴。只是靜靜地感受着天上天下皆處於黑暗之中的寂靜與孤獨,直到夜盡天明時晨光破曉所預示的那一場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