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冠冕 第五章狂骨之夢

    [[[cp|w:210|h:140|a:c]]]「在遮陰的栗樹下

    我出賣了你,你出賣了我

    他們躺在那裏,我們躺在這裏

    在遮陰的栗樹下」

    當眼前的場景逐漸幻滅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季木的耳邊悄悄說。

    思維……開始沉入最深的混沌。

    恍如在漫無邊際的幽海里不住地下沉,腳下空空如也,永無止境地向下墜落……

    這與從高處下落時不同,因為無論從多麼高的地方墜落,地面始終會在目光所能觸及的地方等候。

    但海不同,海說不定,沒有、結束……

    原本透明的海水,卻通過量的累積來使光線無法有一絲透入。

    在大洋的最深之處,只有黑……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對岸,也沒有底部。

    液體從耳朵和鼻子之中不斷地侵入,塞滿了肺腑。

    下沉的時候,肌體感受到了海藻滲人的濕滑,以及柔軟的浮游生物。

    為無法目見的未知包繞全身,永無歇止地下落……

    輕呼出一口氣的時候,幻化為無數的氣泡聚攏成一道上升的長流。

    大腦、四肢、軀幹……

    肉體在漫長的沉降之中逐漸地消融,直至化為白骨。

    因眼球之腐化而變為空洞的眼窩遙望着漆黑無色的海之穹,無際的怨恨未曾消散而殘留在枯骨之中,延續着無休無止的久遠之夢。

    是為……狂骨之夢。

    存在於作家京極夏彥的幻想之中的恐怖實感具象為真實不虛之物,季木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軀體在微觀層面上漸漸地腐化、消融,直到那殘餘的肉屑皆以剝落,此無底之淵海即為他永遠的埋骨之處……

    當那扇災厄之門打開之後,地獄般的心景便開始呈現在季木的腦海之中。

    虛之為實,這下落仿佛亘古至今,並且亦將持續到永久……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

    唯剩下骸骨的他無法發聲,只有微弱的依稀殘留。

    一股魔性漸漸地侵入了他的意識之中,此身彷如化為狂骨,開始了那場早已忘卻了最初的恆古之夢。

    ……

    再睜開雙眼的那一霎,夕陽耀眼的餘暉滲入到了季木的雙眼之中,令他的瞳孔感到一陣刺痛。

    他強忍着痛苦睜開雙眼,只見前方一米多高的護欄之外是幾幢已經可見頂部的教學樓,說明此刻他似乎正處在離地數十米高的高處。

    這裏……是哪裏呢?

    明明自己已經化作了一具白骨,永遠地沉落在橫無際涯的漆黑海域之中……

    「難道說……我在那裏所度過的漫長光陰其實全都是夢?」

    可是,怎麼會有那般長久的夢?

    長久到足以讓他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走到盡頭……

    季木突然感到思維一陣恍惚,而後有宏大而又飄渺的樂音自上方湧入他的耳中。

    是巴赫的《g弦上的詠嘆調》……


    他勉強靜下心來,發現自己當下所處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塔形的建築。

    沉落的夕陽傾灑下耀眼的光亮,將滿天的游雲浸染成相同的色調,紊亂的光潮仿佛使之匯攏成了金紅色的海洋。

    宏大無垠的世界……

    只有季木一個人閉上雙眼獨立於此,恍若長眠於雲端之上。

    「這裏……是南安中學中央的那座鐘塔。」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道。

    一開始,他還無法確定這一點,因為許多記憶都在那漫無止境的孤獨中被漸漸沖刷,幾近淡忘。

    可是,周圍建築的構造還是令他回憶起了這個地方。

    儘管在他所知的那段時間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座鐘塔,但他還是清楚地記得這座高塔就被環繞在南安中學的幾幢教學樓的中央。

    每到放學時間,宏大的鐘聲便會從此處奏響,傳遍四方。

    可是……

    在季木的記憶中,這座鐘塔並沒有對學生開放,其入口處的大門一直都是鎖上的,因此他也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但是現在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呢?

    耳邊依然迴蕩着自這座鐘塔的頂部傳來的音樂聲響,如果不是身處在這座鐘塔之中,估計根本就無法聽見吧……

    那麼……是誰在上面呢?

    或者說,當下這座鐘塔之中,除他之外還有別人存在嗎?

    懷着這般的疑惑,他開始踏着腳下螺旋式的階梯拾階而上。

    記得在三島由紀夫的《豐饒之海》四部曲中的第二部曲《奔馬》中,已經在第一部曲《春雪》的結尾過世的主人公清顯的友人本多,就懷着沉靜的思緒踏行在大阪的法院的紅磚高塔之中:

    「一聲聲的腳步聲如同雷鳴在塔內迴響。他也知道鐵梯設計得非常堅固,沒有什麼危險,可每攀上一步,就像轉瞬間通過脊髓傳來了戰慄一樣,從長長鐵梯的上端,往下傳來了鐵的眩暈和顫抖。與此同時,塵埃也隨之靜靜地飄落在漸漸遠離了的地面。」

    越是接近塔的頂層,季木就越是感到一陣悵惘。

    在那裏等待着他的,也許並不是什麼人世之間的美好,而是災厄的起始、噩夢的序章。

    既然先前他和晴安所在的那個世界已為虛假,那麼這個世界就一定是真實的嗎?

    會不會……

    此刻他依然沉降在那無聲死寂的海域中央,身為白骨,做着那漫長的狂骨之夢?

    當那個世界消逝之時,又是誰在他的耳邊說出了那一句話?

    「在遮陰的栗樹下

    我出賣了你,你出賣了我

    他們躺在那裏,我們躺在這裏

    在遮陰的栗樹下」

    這是喬治·奧威爾的《1984》中的一首歌謠……

    「我出賣了誰……誰出賣了我?」他仰望着天空孤獨地喃喃道。

    在這座鐘塔的頂層,有一扇窄窄的門戶。

    門上畫有一棵龐大無邊的無花果樹,高於天穹,巨大的枝幹構成了眾生之國,廣闊無度,其上懸掛的星辰如驟雨般墜落,彷如被大風搖動,落下未熟的樹果。

    像是《啟示錄》中羔羊揭開第六印時所呈現的場景,又仿佛北歐神話中衍生九個王國的尤克特拉希爾——世界之樹。

    ……

    狂骨為井中白骨。

    世諺曰忒甚者謂之狂骨,

    或因其恨太過而稱之。

    ——《今昔百鬼拾遺·下之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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