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鄧陵子和景監有很深的私人交情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並不是當時景監為了套話胡亂掰扯隨口之言。讀書都 m.dushudu.com鄧陵子被抓之後,拼死送出了口信,這口信便是向景監求助的。
原本墨家內部的紛爭外人不好插手,但鄧陵子短短几字的牘上儘是生命之虞。所謂申冤還不如說救命來的準確。他的消息和玄綾得到的消息差不多時日到達趙國邯鄲,恰巧景監和嬴熒玉等人也正好收拾妥當,準備回秦。
離開邯鄲的前一天,嬴熒玉最後一次去看了魏嗣。這一次,她沒有再掩飾自己的身份。上一世,嬴熒玉和魏嗣從沒有任何交集。她做她的大秦公主,魏嗣做他的大魏公子。
她下意識地覺得此世的交集也不過曇花一現。但即便如此,她和魏嗣也實實在在地產生了友情。既有情意又無遠慮,嬴熒玉便毫無顧慮地告訴了魏嗣自己是大秦公主的真相。
魏嗣吃驚的不是她來自大秦的皇室,而是她竟然是女子。嬴熒玉一路上易容之術和旅商的氣息都有所進步,但是秦風到底明顯,魏嗣並不是看不出來。但是他還是太年輕,少見妙齡女子,又未娶妻生子遠在趙國做質子,對女子的身段不甚了解。
所以當嬴熒玉說出身份之後,他差點出聲引來守衛。
好在對魏嗣的看守沒有想像的森嚴,這才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嬴熒玉給了魏嗣一個皇室的小物件,說是有緣的話,來櫟陽找她。櫟陽雖然沒有邯鄲這麼多玩樂,更沒有安邑大梁繁華,但是秦酒還是算得上號的。
但誰都清楚,那不過是一番安慰的話罷了。
魏嗣豪邁地答應下來,即便是女子,他依然將嬴熒玉視為朋友知己。
大雪天的匆匆別離顯得淒冷苦楚,嬴熒玉看着真誠的魏嗣,忽然鼻子有些發酸。他可算得這一世第一個朋友。若不是生在帝王家,魏嗣當是個靠得住的頂天立地的好男子。如今這個年歲,應該也已經有自己的子嗣,歡樂地生活在一起了吧。
只是很多事情,就像是精密的卡扣,一環連着一環。
嬴熒玉從吳來府中回驛站,入眼的卻是玄綾和景監正在交談。她打扮的和平日裏不那麼相似,攏上了厚厚的粗布棉服,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街上的普通婦女。但嬴熒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它就那樣靜靜地躺在玄綾的手上。
那是另一塊半玉。
這塊玉晶瑩剔透,通體透暢,品相極好,乃周天子認可秦國君上稱王的賀禮,從穆公時代流傳下來,到秦獻公的手裏已經不小心碎成了兩半,心靈手巧的母后將兩塊分別做成了玉佩,用銅製的玉護將它們保護起來,生了嬴渠梁和嬴熒玉兩個孩子之後,就送給了他們兄妹,從小就戴在身上,也是最名貴的皇室飾品之一。
這兩半玉合則盛光逼人,分則各有千秋。
景監看到這個玉佩的時候立刻就跪下了。
嬴熒玉此刻終於確定,哥哥和玄綾早就相識。
嬴渠梁是個內斂謹慎之人,絕無可能將這如此貴重,象徵意義巨大的東西隨意地送與他人。嬴熒玉站在門檻邊,看着這一切,然後迎了上去。這才知道,原來玄綾要求景監和自己一行人等一路同行。墨家的幾人會互整為零,融入景監的隊伍之中,以避免路上會遇到的危險。
然後,玄綾要求景監帶她去見君上嬴渠梁。
景監心思細膩,猜到了幾分墨家總院的紛亂,只不過,他受到驚嚇的是,玄綾竟然有君上的貼身之物,還是最為名貴的那一個。
嬴熒玉的心情說不上來是什麼,她是笑的,但笑容里卻有另一種奇怪的落寞,落寞中又有不死的火苗。
計劃趕不上變化,雖然分別沒有輕易到來,可嬴熒玉在看到那半玉之後,心中卻徒得一凜。
他們都有什麼故事啊?
嬴熒玉心裏想着,卻不好開口去問。也不知道玄綾明知自己的身份,可以讓自己帶她入秦宮,為何選擇了命令景監。玄綾這團迷霧散發着幽靜迷人的氣息,叫人深陷其中,卻遲遲琢磨不到。
「玄姬有君上的半玉,見玉如見君上,景監單憑玄姬發吩咐。只不過路上耳目眾多,當小心行事為妙。你我身份都不便在途中暴露,不如此行途中,你倆扮作夫妻,同進同出,也好掩人耳目。玄姬不必擔心,她的身份是......」
景監正想和玄綾解釋,玄綾便淡淡地說道:「我知她身份。如此甚好。」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嬴熒玉啞然,景監和玄綾毫無異色地討論,若是拒絕,反倒顯得奇怪了。嬴熒玉站在一旁只好點點頭,覺得如此這般的玄綾和景監都遙遠極了,忽地讓人想起以前見到過的衛鞅和哥哥,也是這樣仿若沒有情緒的冰石討論着點點滴滴。
在他們這些人的心裏,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算計吧。
嬴熒玉不喜地別開臉,下意識地抗拒着這一切。成長註定伴隨着天真的離去,嬴熒玉覺得疼。
白駒過隙,等到嬴熒玉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人已經坐上了離去的軺車。車軲轆載着幾人旁邊是喬裝的墨家師弟們和景監帶來的人。這幾個月光景的時光就這樣一眨眼從嬴熒玉的生命中消散。
白雪輕飄飄地落在車頂上,馬背上,伙夫的韁繩上和人的身上,被體溫融化,幻化成水,滴入泥土。一場雨的輪迴,周而復始。邯鄲已經完全白了,枝椏上積上了厚厚的雪,路上的行人比起剛來邯鄲時少了許多,他們行色匆匆,低着頭,打着哆嗦。軺車路過魏府和墨家學社的時候,嬴熒玉撩起了帘子,看向那已經很是熟悉的府邸,心頭萬般思緒。
車上放着暖爐,渺渺的細煙從青銅所制的熏中藤繞而出,讓周身沒有那麼寒氣逼人了。景監和玄綾都正拿着竹簡在看,沒有人注意到嬴熒玉神色的異常。沉默無聲的車廂中,只能聽見外面的車軲轆壓過積雪發出的清脆聲響和馬兒嘶嘶的鳴叫和馬蹄踏出的響動。
嬴熒玉放下帘子,看向玄綾,她身上已經穿上了自己給她,她卻拒絕了的棉服,髮髻的樣式也改了,梳上婦人的發誓,配上了富貴的飾品,乍一看,真當是哪位富商的夫人。
她的面容依然清冷好看,精緻滑嫩,得了這些好看的飾物之後更是顯得傾國傾城,美不勝收,可如此的玄綾卻讓嬴熒玉覺得好生陌生。美則美矣,卻令人看不透她的靈魂。
嬴熒玉的心被抽疼了一下。
三個人相顧無言,各自都有心中所思。
一路上比來時走得慢多了,官道上已經積起了雪,怕車軲轆損壞就放緩了行車的速度。再加上魏趙關係僵化,邊境的查訪也變得謹慎了起來。好在他們備足了刀幣和珍寶,才算得上通行無阻,順利進入了魏國境內。
來時充滿憧憬,願見識中原大國風範,聽多了邯鄲城建立的歷史。去時已經只留下唏噓之情。好戰的趙成侯,孌/童的太成午,被當作質子魏嗣,還有那個一時心軟救下,現在卻不知死活的狄生。很多東西感覺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像是來不及細想又潦草收場的故事。
進了魏國境內整個居住條件好了很多,隔幾百里地就有繁華的城池,而且鄴城離得很近,他們只需要一日,便能抵達鄴城。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過了邊境的山,鄴城雖然冷卻沒有雪,乾燥得寒冷倒是比起邯鄲那種凍到骨子裏的好多了。鄴城也是魏國極為繁華的一個大城,僅此於都城安邑和大梁。只是它離得邯鄲太近了,因為是軍事要塞,所以緊迫感更強一些。
軺車走得慢,他們需要在臨近鄴城的一個邊郊小城待上一個晚上。說是小城,其實也就是一個用木圍欄圍起來的小村莊而已,像是現如今的小鎮。會有一些駐紮的邊防兵,但大多都是當地的青壯年,有戰事的時候去打仗,沒戰事的時候就在這裏一邊安保一邊種田。
因為邯鄲和鄴城來往的商人多,這裏的驛站條件十分優渥,比起秦國去安邑路上的要好上太多了。甚至還有專門為過路人準備的酒肆。他們也十分歡迎過路人在這裏住下,有時候遇上難得的富商,給的賞錢甚至能抵上一年的辛苦勞作。
所以這裏的青壯年種田也種得不怎麼認真,比起之前經過的吳家村慵懶太多了。現下是隆冬時節,又沒法下田,眾人都圍坐在田埂附近的空地上燒起篝火取暖嘮嗑。
看到景監他們一行人毫不出奇,對他們十分熱情。用了晚膳,景監安排了人手尋訪,以確保一路上的安全,其他人就都早早地進了房間休息。玄綾和嬴熒玉被安排在了一間房間,這裏不比安邑,雖說條件不差但到底是小城鎮,床榻也十分狹小,更是不要想什麼沐浴之類的事情了。
雖然兩人同榻而臥過,但不知為何,如今又要同榻而眠,嬴熒玉卻覺得今時不同往日了。一想到要除衫,她就有些尷尬。
「我來過這裏幾次,一會兒入夜了,我便帶你去一處。」玄綾將隨身的物品整理好,脫下了身上的棉服和飾品,均放入了行囊中,對嬴熒玉說道。
「什麼地方?」嬴熒玉被打斷了思路,喝了一杯農家特質的熱茶說道。
「這裏鹽分頗高,你可注意到我們來時西面那可疑的薄煙,那便是溫湯池水。這裏的百姓都是去哪兒取熱水的。」玄綾淡淡地解釋道。「這一路向西,不是處處都能洗上熱水澡,可要講究一下。」
「原來如此。」嬴熒玉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什麼。
玄綾是要帶自己一起泡澡啊,那豈不是,要赤/裸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