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榮抬頭與李晟兩兩相望,每次李晟提及其母妃,神情和語調都是雲淡風輕的,唯獨眼底深處會有漣漪泛起,看似平平無奇,溫榮卻能感受到深入刻骨的痛意。
湖心不動,湖面怎會有波紋泛。
溫榮心神微顫,輕靠在李晟的懷裏,只想更貼近李晟的心房,令彼此心安。溫榮曾想詢問李晟關於賢妃殿下的事情,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每個人都有深藏不願向他人傾述的傷,晟郎年幼喪母,寄在王淑妃身下。在溫榮眼裏,此番經歷就是晟郎心底最軟弱之處。
李晟認真地看着溫榮,「榮娘可願與為夫共畫。」
溫榮早已經心軟了,只仍舊擔心糟蹋了這幅屏風,因為她明白了聖主送晟郎這幅屏風的心意。
屏風雖貴重卻太過素淨,藏在絹面光澤下的大好河山隱約難見,有幸仔細端詳者,都將由衷感慨屏風裏暗藏的玄機。
世人都道聖主最愛長孫皇后,此言非虛,可惜長孫皇后走的太早了,無法陪伴睿宗帝一輩子。聖主稱孤,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寥意。後宮佳麗三千,長孫皇后離開了,他需要一位可以如長孫皇后一般,能走近他心裏,與他共擔喜樂哀傷的女人。
溫榮早有聽聞王賢妃聰慧貌美,心地純良,除了不遜於王淑妃的才貌,還能彈一手極好琵琶,舞姿更如天仙一般。
有此佳人在身旁,聖主自然傾心,可王賢妃也不幸早逝了。
自王賢妃離世。許多年過去,宮裏再未傳出聖主專寵於誰的流言。只有偶爾聽聞哪位妃嬪賢良,如今宮內最賢良的就是李奕生母王淑妃。
&郎。妾身擔心在屏風上塗寫是畫蛇添足,糟蹋了聖主和賢妃殿下的美意。」溫榮抿了抿嘴唇。屏風素淨里透着風華絕艷。她在天蠶絲絹上書法圖畫,是否會弄巧成拙,破壞了屏風。
李晟搖了搖頭,「榮娘,我母妃也擅畫,這幅屏風本是聖主送母妃的,更答應母妃要二人一起完成四扇屏風畫。可許下承諾後,聖主忙於朝政。將此事忘記,那些承諾一直無法兌現。」李晟摟着溫榮的臂彎更緊了些,「那時母妃與我說,『來日方長,待天下時局穩定,你阿爺就有更多的時間陪我們母子二人』,可沒想到,在那不久之後,母親就因舊疾突發。徹底離開了。榮娘,不若就由我們二人完成母妃的遺願,如此母妃在天上看到了,也會欣慰的。」
李晟的目光微潤。仿若雨後夜空裏被薄霧擋住的星辰,少了分光亮,卻能令人心生酸楚。
李晟第一次主動和她談及賢妃殿下。還說的如此詳細。溫榮深深吸了口氣,胸口起伏間感受到李晟胸膛的暖意。
溫榮下定了決心。抬頭問道,「晟郎可知當初聖主與賢妃殿下打算在屏風上寫何字。畫何景致呢。」
李晟怔怔地看着溫榮,轉瞬神情就如雲開霧散的天空,歡喜道,「榮娘這是答應了?當初母妃想在屏風上畫四季圖,可聖主已將屏風送與我了,我希望是榮娘喜歡的。」
聖主與賢妃之間的感情並不需要他們來延續。他們能做的、能令賢妃高興的,是要比賢妃更幸福。
溫榮仔細打量四扇屏風,在屏風上作四季花圖確實再好不過,可晟郎想將屏風擺在書房,若只是四季風景,就少了幾分內蘊了。
溫榮笑問道,「晟郎,不若我們在屏風上書畫四君子圖可好,春蘭、夏竹、秋菊、冬梅,即應了四季風景,又適合擺在書房了。」
李晟聽言眉毛微揚,展顏笑起,「好主意,就照榮娘說的畫。」
李晟吩咐人將屏風抬至書房,溫榮則在挑選合適的各號羊毫排筆,及上好的松煙墨。畢竟屏風上已有風景和顏色了,她是捨不得再用艷俗的染料於屏風上塗抹的,淡墨相宜便可……
紀王府書房裏溫榮的指尖輕點墨香,而兩街之隔的臨江王府,李奕剛收到其貼身侍衛的回報。
李奕安排侍衛在番僧出盛京後將其殺死,李奕同時顧念舊情,吩咐成事後要厚葬番僧。
那番僧在盛京里孑然一人無親無故,李奕本以為此事是萬無一失,更不會引起人懷疑的,不想侍衛竟回報未得手。
李奕面上似覆一層冰霜,蹙眉問道,「是否看清救人者是誰。」
侍衛低首心悸,搖了搖頭,「那時月亮正好被雲遮蔽,我們實是未看清對方身形和模樣,來者武藝極高,且無意取我們性命,亦無心戀戰,將番僧救下後,立時騎馬離開了。」
李奕靠回矮塌,拇指來回揉眉心,究竟會是誰將番僧救走。
侍衛跪在地上,「主子交代的事情未辦妥,還請主子責罰。」
李奕閉眼搖了搖頭,「罷了,此事不怪你們,是我太大意了。」
侍衛思及京郊外阻攔他們動手的黑衣人,握緊了拳頭,鬱結地說道,「主子,那黑衣人似乎跟隨了番僧一路,故才能在我等動手時立即出現。會不會是太子派來的人。」
李奕睜開眼睛,眸光里透着一股冷意,「不會是太子,如今太子自身難保,只是在東宮裏自求多福,況且他不知道番僧今日離開臨江王府。」說罷李奕起身走到侍衛面前,「罷了,你下去吧,暗中調查此事便可,莫要引起他人懷疑。」
李奕走至槅扇窗前,不想番僧竟然一路有人保護。照理知曉番僧離府的僅有幾人……李奕覺得有些疲憊,或許他不應該讓番僧和溫榮見面的,非但無一絲用處,反而令溫榮離他越來越遠。
&郎。」
書房外傳來謝琳娘溫軟的聲音,李奕回過神,恢復了一貫溫文儒雅的神情,快步走出書房接迎謝琳娘。李奕看着謝琳娘笑道,「夜裏風重,怎麼不在房裏歇息。」
&身見奕郎晚膳吃的少,故特意為奕郎熬了碗燕角蓮子粥。奕郎身子剛恢復,可不能餓着了。」謝琳娘轉身自托盤裏端過一隻彩紋梅花里的三彩蓋碗,柔柔地說道「先才妾身已在房裏等了奕郎好一會兒,後來知曉奕郎在書房裏忙公事,遂將粥帶過來了。若是打擾到奕郎,還請奕郎莫怪妾身。」
李奕連忙自琳娘手中接過三彩碗,轉身放至案几上,笑道,「辛苦琳娘了,往後這等瑣事便讓婢子去做吧。琳娘先回房休息,我將這些公文看完,也就去歇息了。」
琳娘抬眼還想與李奕說些什麼,卻見李奕神情凝重地看着案几上高高的公文。謝琳娘沒來由地心生煩悶,垂首道安後退出了書房。
……
&墨點葉,濃墨點蕊,幾叢幽蘭自屏間舒放而下。不過五葉三花卻已如彩蝶起舞。榮娘的綿綿數筆,就將春蘭的柔美清雅展現的淋漓盡致了。」李晟面露驚艷之色,手執竹管羊毫略沉思片刻,而後在第一扇屏風的右上角揮筆而書。
&娜花枝葉,空谷自芬芳。』
&花似世上賢達,獨在深谷幽香,晟郎題的詩極貼切,」溫榮一邊說一邊看向李晟於第二扇屏風作的夏竹圖,微微一怔,「晟郎的夏竹迎風垂立崖間,竹葉疏密適宜,深墨為面,淡墨為背,極顯靈性。崖間竹旁的那枝靈纖竹是畫龍點睛之筆,兩竹相偎相依,如此不顯寂寥孤單,更多一份世人羨慕的連理之意。」
溫榮未有猶豫,提筆狂草而下,『竹取相扶意,破岩中。』
李晟面上滿是笑意,「榮娘懂我。這一畫一詩都將我比下去了。」
第三幅秋菊亦是溫榮所作。石畔旁的秋菊千葉競攢,繁簇似錦。比之春蘭空谷自香的高潔,秋菊淡雅里更多了一股傲然之氣。有着百花相妒的芬芳和顏色,更可在蕭瑟秋風中驚艷晨光。
李晟在旁題下,『百花苦恨秋風殘,誰知金蕊泛寒霜。』
溫榮撫掌連聲稱讚好詩,最後一扇屏風是李晟所作的冬梅。
晟郎以淡墨細線寫花瓣,扶蘇瘦枝綻玉蕊,冰雪清冷里瓊葩含露,暗香浮動,梅枝瘦削曲折卻極剛勁有力,淺蕊點點清韻絕然,就連梅枝下的青石暗苔亦顯生機和新意。
李晟的筆墨粗細濃淡用的極其協調,筆風肆意灑脫,峭拔瀟灑,此點令溫榮十分嘆服。
溫榮半歪着腦袋,片刻後抿唇笑起,落在梅旁的是極娟秀的隸書,『歲寒幸作相知友,年年至此為君開。』
&一句『年年至此為君開』。」李晟看向溫榮,清亮的眸光里是濃濃的歡喜意,「不論斗詩還是斗畫,為夫都輸的心服口服。」
榮娘輕拭額角的香汗,「晟郎過謙了,榮娘是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如此清俊的夏竹與冬梅的。」
李晟接過溫榮手中的羊毫,隨手遞給了一直在旁伺候的綠佩。
綠佩和碧荷見主子終於收手了,着實長出一口氣,主子是畫的興起,可她二人在旁磨墨換筆洗筆好不緊張和辛苦。
李晟往後退了一步,仔細欣賞二人聯手畫的屏風,四幅圖風格迥異可格外和諧。四時景、題詩、絹面、屏風,四者可謂渾然天成相得益彰。
李晟對此屏風是極其滿意。
&皇子,王妃,已是亥時末刻,該歇息了。」碧荷在旁提醒道。
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時辰,歇下來才察覺到疲憊。李晟牽着溫榮回廂房沐浴更衣,安寢時李晟想起一事交代道,「榮娘,明日軒郎過來,不若留了一道用晚膳,我有段時日未見到軒郎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