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溫榮準時到了李奕指定的東市茶肆。
走進茶樓,一名掌柜模樣的人躬身迎上前,「主子等候客人多時了,還請貴客隨小的去二樓雅間。」
邊說那掌柜還邊用眼睛瞟溫榮身後的婢子和侯寧。
侯寧警惕地打量那掌柜,他一眼瞧出是習武之人,只是十分眼生。
溫榮將侯寧和綠佩留在一樓等候,只帶碧荷上二樓雅間。
侯寧擔心溫榮有甚好歹,還想爭取,溫榮笑說道,「不妨事,是宮中貴人尋我有要事相商,人多了,恐怕惹宮裏貴人不滿。」
侯寧和綠佩聽了連連點頭,他們知道自家主子就圖安穩日子過,那可千萬不能得罪宮中貴人。
溫榮帶碧荷拐上二樓階梯,溫榮低聲說道,「碧荷,你應該猜到了,我將要見何人吧。」
碧荷驚訝地看了眼溫榮,垂首回道,「主子要見的人是聖主。」
溫榮是一臉讚許,「侯寧和綠佩是死心眼的,和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不知道懷疑也不知道用腦子思考。侯寧是替王爺保護我的,倘若讓他知曉聖主私下約我,恐怕會生氣和憤怒。」
碧荷一臉難堪,能令王妃如此小心的宮中貴人有幾人?
主子與太皇太后、皇后關係極好,有事相商進宮便是了。而太上皇身子虧損嚴重,漫說出宮,平日延慶宮都不輕易出。最後的王太后也瘋了。所以能寫信約溫榮出來相見的只有當今聖主。
哪裏是她聰明,是那兩人太笨。就那兩顆榆木腦瓜想不通這般簡單的道理。
碧荷臉色不好看,陰晴變幻絲毫不掩飾內心想法。
溫榮嚴肅起來,沉臉說道。「事關王爺安危,我不得不來,碧荷,你在雅間門口等我,倘若有何事,我摔杯為信,你再喚侯寧上來幫忙。」
碧荷緊張地答應下。主子終歸不會做對不起王爺的事情,思及此,碧荷就覺得十分安心。聖主是極儒雅一人,想來也不會用強。
李奕也只在雅間外留一名僕僮。
溫榮進雅間就看見負手站在窗前、靜觀坊市風景的李奕。
白色陽光映照在李奕柔美側臉,十分漂亮。
聽到聲音,李奕轉過身。
看到李奕落寞的神情和滿是哀傷的雙眼。溫榮心忍不住咯噔一下。其實不論前世今生。他們皆兩不相欠。出於對失落者的同情,溫榮會心酸,萬千情緒,終究化成心底深處的一聲嘆息。
&還是來了,不管榮娘是出於何原因肯來赴約,我都很高興。」李奕的笑容清淺,生怕唐突了溫榮,一直站在窗前不敢走上前。
李奕看着桌案上的茶湯。用微滯的聲音說道,「我點了榮娘最喜歡的衡山石廩。雖然不若榮娘煮茶技藝,好歹給了面子嘗一嘗。」
溫榮坦然地笑了笑,蓮步走到桌案旁,與李奕一桌一壺之隔。
溫榮不請自沿席而坐,看到三彩茶壺,緩緩說道,「衡山石廩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最喜歡的顧渚紫筍。」
溫榮抬頭看李奕,「李三郎,這套三彩茶壺茶碗精貴不凡,不是茶樓該有的,想來是李三郎自宮中帶出的佳品。可我好像說過不止一次,衡山石廩要用長沙窯或者汝窯,素色勝過艷色,如此才能不損衡山石廩新陳四時雪的清骨。」
李奕也沿席在溫榮對面坐下,親自替溫榮斟一碗茶湯,苦笑道,「對不起,我還以為榮娘仍舊喜歡衡山石廩了,下次我一定注意,換上榮娘喜歡的顧渚紫筍。」
語氣語調哀順謙卑,哪裏有半分帝王之氣。
溫榮勉強笑笑,端起茶碗嘗了口茶湯,不及她的煮茶技藝,衡山石廩的風骨只煮出三分,換她至少七分。
&於三彩茶瓮……」李奕沉默半晌,又道,「我沒忘,是榮娘忘了。」
李奕摩梭三彩茶碗上的錦鯉戲夏蓮陽紋,特意將紋案一面擺正,讓溫榮能看得更清楚些。
溫榮愣怔,這會她才發覺紋樣熟悉。
溫榮一下子想起了,是她前世畫的,畫完後她拿着畫卷要求李奕將那組『嬉夏圖』燒製成瓷器。現在三彩茶碗上的『錦鯉戲蓮』就是其中一幅。
李奕笑道,「還有老翁納涼,孩童戲水……忽然記起,就趕忙燒製成各種瓷器,還未尋到機會與榮娘看。」
溫榮心頭百般滋味,張了張嘴,「聖主有心,臣妾惶恐。」
李奕眼睛愈發亮,「榮娘終於肯在面對我的時候,承認記起我們的過去。」
溫榮顰眉不語,李奕也不氣不惱,「我以為只有我記不清,現在看來,榮娘也未完全想起。前世確實是我未保護好你,我向榮娘道歉,可榮娘知曉是因為什麼才失去了性命嗎?」
溫榮放下茶盞,抬頭碰上李奕目光,李奕的焦灼正對上溫榮的波瀾不驚。
溫榮頜首鎮定地說道,「我知道,阿爺與南賢王勾結企圖謀反,後溫府被抄家滅門,我被囚禁冷宮。最終我了無活着的希望和念想,在你趕到冷宮之時,跳井自縊身亡。」
溫榮面無表情的準確回憶起那段不堪回首之事。
李奕笑容一下僵在臉上,「榮娘,既然你知道溫府是因為五弟才被抄家滅門的,而你亦是因此受到的牽連,那你為何還能容忍五弟,還能與他生活在一起。榮娘,你面對五弟時,難道不會想起前世深仇麼。既然榮娘會恨我沒能保護好你,為何不會去恨令我們如此淒涼的李晟呢?」
李奕的聲音忽然激動起來,他以為溫榮未想起,故以對他的愛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他不想逼迫溫榮,他一直等一直忍,等到溫榮嫁做人婦,忍到他的天空整個變成灰色。
那時是爭儲的重要時候,他不得已又必須一忍再忍,聽他阿娘的話,將來得到天下,有什麼不是他的。
不到一年,他終於遂心意登上帝位。李晟要出征了,他以為時機成熟,可不想溫榮寧死不從,明知道他捨不得傷害她,還用自己性命做要挾。李奕每每思及此就痛心不已。
溫榮從容地說道,「我承認開始未全部記起,所以對聖主有誤解,可待我全部想起,李晟已是我夫郎。人不能沉浸於過去止步不前,否則重活一世還有甚意義呢,聰明如聖主,定也能明白此道理。」
李奕沉聲說道,「榮娘,我不如你的記憶那般清晰完全,但我卻知道,李晟有謀反之心,他要奪我帝位奪我江山。」
溫榮蹙眉不悅,「聖主此言差異,如果李晟要江山,當初就不會費盡心思求娶我這無用的、落魄的貴家女娘,他會去巴結王氏,會娶能助他成就大業的王氏嫡女。」
溫榮眸光堅定認真,「李晟在江山與我之間,選擇了我,而在你心目中呢,江山永遠排在第一位。聖主可以放心,李晟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思謀你的江山。」
李奕笑聲很輕,「榮娘認定我更愛江山,所以吃醋生我氣了?榮娘,在我心裏,江山根本不能同你比,否則前世我也不會丟了江山。」
溫榮目光不動,「如果現在讓你放棄帝位,隨我歸隱田園,可願?」
李奕一愣,怔怔地看着溫榮半晌未出聲。
溫榮將跟前茶湯一飲而盡,手撐案幾站起身,「聖主定然知道,李晟他答應我了,他大勝歸來會交還兵權,辭官遠離盛京,再無機會威脅聖主。」
溫榮站起身向外走去,「李三郎,你有帝王之才,又愛民如子,本就不該為了我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放棄江山。其實你無法忘懷的是前世深深迷戀你、視你為全天下的溫榮娘,而非現在對你心硬如鐵、毫無眷戀的他人婦。李三郎,若你一意孤行,你對不起李氏列祖列宗,對不起萬千黎民百姓。對了,」溫榮停下腳步,「倘若李晟真有反心,我會親手殺了他,我也不能容忍天下亂,生靈塗炭。」
&娘且慢,」李奕站起來,看着快走到門扇處的溫榮,「那我阿娘一事你要如何交代。那日只有你進宮探望,又送了甚安神禪丸,晚上她就夢到了王賢妃,受到驚嚇,得了失心瘋。」
溫榮背對李奕低頭抿嘴笑,這件事她再滿意不過,因為她替晟郎報了仇,想來不出幾日,晟郎就會收到京中消息,定能安慰。
溫榮緩了緩說道,「你可知晟郎母妃是如何死的,是王太后下的慢性du藥,令賢妃身體日漸衰弱,最終五臟六腑俱虧損,破敗而亡。」
&太后人尚在,你貴為聖主定能盡孝道。更何況今後太后不能再干政,民間沒有了流言,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跟前你也有交代。王賢妃已然仙逝,但李晟早言他既往不咎。」溫榮回過頭看李奕,「李三郎,我說太后一事與我無關,你斷然不肯相信。可是你們沒證據,所以莫要冤枉我。」
&賢妃一事你們也沒有證據,都是口說無憑,有甚意思。」李奕頹然無力地靠在木牆上。溫榮推門離開,『咯吱』聲響過後,雅室內一片死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