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帆吃着菜,新娘子在看着他。
雲中帆的筷子每夾一道菜,石室中就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
兩根烏黑的鐵鏈子一頭連着四四方方的石室頂上,另一頭,卻連着他的左右手。
他的腳下也一樣,一頭連着他的腳,另一頭連着的只不過是與腳下大理石融為一體的石椅子。
新娘子的聲音幾乎在顫抖,顫抖着問他:「你有辦法的對嗎?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雲中帆伸了個懶腰,叮噹作響,佈滿小洞的石室外面,立刻有人喊道:「別他媽起歪心思,否則老子讓你的眼睛長到屁股上!」
這個人自然就是客棧里的那個捕快了。
他現在很神氣,神氣的都快瘋了,他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神氣過。
人一輩子總要拼那麼一次,如果不拼,飛黃騰達的機會就沒有了。
他拼了,所以他去悅來客棧請雲中帆。
領導者都喜歡願意拼命的人。
所以他現在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捕快了,他披着鮮紅色的嶄新大氅,靴子也是新的,腰間挎着一柄明黃色劍穗的華麗寶劍。
他的腰杆挺的很直。
忽然有個人走了進來,向這名曾經的捕快說道:「隊長,薛爺在門外……」
這個人的話還沒說完,白夜城主就出現了。
「讓他進來!」
他的聲音充滿了威嚴。
好像只要在這個大宅子中,他就是無堅不摧的王。
一個肥胖的老人走了過來,雲中帆透過佈滿石室上的洞看着。
這無疑是個養尊處優的老頭,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胖了,可他現在身上不但裹滿了灰塵,胸前還沾滿了血紅色的泥土。
夜城主已經皺眉,看着他。
「你怎麼了?」
胖老頭慘聲道:「天兒死了!我也快死了。」
夜城主轉頭看向捕快,喝道:「快扶他去見夫人!」
胖老頭淒聲叫道:「你要報仇啊!」
夜城主皺眉道:「你知道誰殺的?為什麼?」
胖老頭搖搖頭。
夜城主道:「他死在哪裏?」
胖老頭道:「就在婚…」
他立刻不說了。
夜城主粗重的眉頭一跳,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繃緊了。
他瞪眼看着胖老頭,忽然厲聲喝道:「你們父子是不是又強搶民女了?」
胖老頭依舊不說話。
「死得好!」夜城主忽然拍手。
胖老頭似乎沒想到夜城主會說這樣的話,他的眼中帶着濃濃的驚懼,然後漸漸的變成憤怒,屈辱。
他深吸一口氣,喘息聲就像鋸條撕扯着的喉嚨,道:「好你個夜涼,天兒好歹也是你的內侄,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夜城主原來叫夜涼,真是個獨特的名字。
夜涼冷笑一聲,道:「你姐姐說過什麼?你難道忘了?」
胖老頭一怔。
夜涼哼道:「你是她親弟弟,你的死活我沒權利管,所以你要她給你治傷,就請去吧!但你妄想說動她,要她求我替你兒子報仇!」
他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我平生最恨紈絝,若不是你姐姐這一層關係,我早就殺了你兒子了!」
胖老頭氣急反笑,滿臉肥肉抖動:「姓夜的,你不幫我報仇也就罷了,居然還出言侮辱於我,你以為你的手段不卑鄙,不骯髒?你借我姐姐的手,這些年得到的好處還少嗎?」
他怒哼一聲,居然轉身就走。
雲中帆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忽然覺得,他想要的答案正在緩緩的向他靠近。
不過他心中卻在奇怪,這胖子應該是夜涼的妻弟,按理說在這白夜城也算是後台十足,居然有人敢殺他兒子?
而且對方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胖子來夜家一趟,這又是為何?
「原來這個夜城主的夫人才是一個醫道高手,所以門外的杏林都是因為她?」新娘子忽然低聲說道。
雲中帆沒有說話。
因為一個女人出現了。
這無疑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有着最完美的曲線,有着歲月都難以在上面留下痕跡的絕美容顏。
她穿着一身紫色貂裘,算不上很名貴,但偏偏卻襯托的她更加高貴典雅。
她只說了一個字,但這兩個字就像上蒼賜給人類最完美的聲音。
她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就像上蒼故意製造了她,讓她洗刷其他的女人。
新娘子眼中已經泛起了悲哀和自憐,她是不是已經覺得自己遠遠不如她了?
「等等!」
世上沒有任何形容詞來形容這個完美無瑕的聲音,它空靈,它嬌柔,它自強,它不食人間煙火,它憐憫,它……
雲中帆仿佛沉迷其中,這個聲音雖然僅有一個字,但給他的感覺,卻像這個聲音在腦中說了無數句話。
漸漸的他就發現,那並不是感覺,而是真的。
一個如此完美的聲音,人一生能聽一次就已經洪福齊天了。
可雲中帆加上這次,卻是第二次了。
那是何等遙遠的記憶,但卻清晰的就像昨天。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更不會忘記這個聲音說過的話。
「天兒終於還是出事了,我就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又說話了,她這次的聲音依舊完美,但卻充滿了濃濃的悲哀和無力。
她看向夜涼:「你……」
夜涼絕對是世上不懂享受的人,他居然忍心打斷這個完美的聲音。
他真是個幸福的人,因為她已經擁有了她。
也許他已經聽膩了,這世上就算再好的東西,人也有膩的時候,不是嗎?
「我不會替他那混賬兒子報仇!所以你最好不要說話!」
她苦笑,就像一朵沙漠中的狗尾巴草,帶着自嘲的苦澀:「我只是,想讓他在這裏待幾天,畢竟敵人或許還會殺了他。」
夜涼冷眼看着她,又看着他,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女人忽然說道:「你這裏有客人?」
夜涼還沒說話,也或許他被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到了。
新娘子正在抱着肚子痛苦的哀嚎。
她的冷汗在往下流,順着她纖巧的鼻尖滴落在地上。
然後她就叫的更悽厲了。
女人臉色一變,驚道:「女人?她有病?」
夜涼冷笑:「有病,任何人都治不好的病!」
女人秀眉微微一蹙,這一剎那,仿佛整個人世間的痛心都匯聚在了她那一雙眉毛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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