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提到過,從瑰火島大火中死裏逃生的島民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七個成年人。這裏面又有兩個是一路從硫磺礦里逃出來的勞改犯,被解救的時候已經嚇得神志不清,並且一直都沒有好轉過。
離島之後,有關部門曾經責成精神病院收治過二人一段時間,但是隨着勞動改造期限的結束,病院也不再無償容留他們二人。限於家庭經濟條件的制約,這兩個人分別被家人接回,其中一個就是本身人氏,一來二去,他的一些「胡言亂語」就開始在民間悄悄地傳播開了。
在這名勞改犯「老朱」混亂的記憶中,經常會反反覆覆地出現礦坑中藍紫色的硫磺火焰,那曾經是他的礦工生涯中最最不願要見到的東西,卻也成為了他這一輩子最難以忘記的存在。
在死火山下凹的圓形坑口中,硫磺正在被年復一年地開採着。表層的挖完了就開始朝着地下縱深——與海神洞一樣,死火山上也分佈着不少火山岩洞穴,但那裏面簡直就是人間的地獄,濃郁的硫磺氣味伴隨着滿眼橙黃色的礦物,有一些固態硫磺還因為高溫而融化成了詭異的亮藍色。
危險而沉重的掘進工程日復一日地循環着了,在老朱的記憶里,似乎只有一天是特別的。
那一天,所有的礦工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安靜地看着面前礦洞的深處。那裏,高溫熔化的硫磺正在發出藍紫色的火焰,好像一團美麗卻危險無比的毒蛇。
而就在這團危險的火焰中,安靜地放置着一口岩石做的棺木。
「棺材?」
江成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沒被開發過的火山硫磺礦裏頭怎麼可能會有棺材?」
講故事的大叔很得意地瞥了他一眼:「這個我怎麼知道,反正這是那個朱瘋子說的,後來又一個人接着一個地添油加醋,真真假假可得你自己去判斷。」
說着,他又繼續往下講述。
這口棺材的出現轟動了整個礦區,很多人跑下來看,看完倒頭就拜。當天礦洞外頭就插了好多的香燭——勞改犯人是弄不到這種東西的,這意味着礦山的管理者也加入了膜拜的行列。
為了避免消息的擴大,礦山迅速採取措施下達了封口令。而對於火焰中的棺材,上面認為這只是一塊類似棺材形狀的岩石而已,於是要求礦工想辦法將它從火里拉出來以正視聽。
這當然不是什麼簡單的事,不過經過整整三天的努力,礦工們還是做到了。沉重的棺木一直被拖到了露天火山口的地方,在大功率礦燈的照耀下所有人都迷惑了。
還是看不出來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渾身上下包裹着一層厚厚的硫磺晶體。於是礦工們拿起撬棒開始剝除表面紅紅黃黃的礦物,又花了好一陣功夫,終於有了驚人的發現。
那層硫礦殼子下面,還真是石頭!
大伙兒七手八腳地將礦物清理乾淨,發現那就是一大口石棺,棺蓋和棺身之間的合縫處清晰可辨。
「那棺材裏頭有人?」江成路受不了這種落落拉拉的敘述方式,直接發問。
「有哇。」大叔點了點頭:「有人說裏頭是一個怪物,有人說裏頭躺着的就是傳說中小漁村裏的那個老漢,但是也有人說裏頭是一個大美女!」
總之,無論當時那口棺材裏躺着的是個什麼東西,這口棺材最後都被留在了瑰火島上,並沒有被上交給有關文物部門。而瑰火島上的矛盾,就是在發現這口棺材之後才一步一步被激化的。
事後聽說了這個謠傳的有關部門,也曾經在瑰火島上組織過有針對性的搜尋工作,不過顯然沒有發現那口傳說中的棺材,如今兩個倖存的瘋子都已經過世,死無對證。
「倖存的成年人裏頭不是應該還有兩個神智清醒的嗎?黃老闆算一個,那另外一個是誰?」白秀麒追問。
人群忽然發出了一陣鬨笑,笑得白秀麒四個人莫名其妙。接着就看見剛才給他們說故事的這個大叔,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就是我咯。」
「你?!」
白秀麒禁不住覺得莫名其妙:「那你說的那些事……火里的棺材,都是真的?」
人群又是一陣鬨笑,看起來類似的對話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
果然,那個大叔氣定神閒的點了一根煙:「當然不是真的,剛才一開始我就和你說了吧,那是瘋子的胡言亂語啊。」
「那你還說?!」江成路瞪大了眼睛:「你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對啊。」
那大叔又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煙霧:「知道啊,真相不就跟剛才小張說得差不多嘛。但是不添點油加點醋,照直說你們能滿意嗎?」
「……」白秀麒一時語塞,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那托兒所的那些孩子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大叔咧嘴露出兩排白晃晃的牙齒,又拿大拇指指着自己:「就是我和其他那些人給帶下來的啊。當時我還以為怎麼着也能給開個表彰大會吧,可誰知道這事兒後來提都不許提了。」
他說完,人群又是一陣鬨笑。白秀麒覺得臉上有點僵硬,於是扭頭看了看身邊的江成路。江成路立刻心領神會地搶過了話茬:「所以說,海怪也好,火里的棺材也好,全部都是假的?」
大叔也反過來問他:「我看你年紀輕輕的樣子也不錯,肯定是個文化人,怎麼比我這個老頭子還迷信?喏,海神廟就在那個方向,你們一會兒吃完了飯,過去看看?」
順着他指點的方向看過去,一片沒有照明的沙灘的遠處,可以看見拔地而起的懸崖的輪廓,而海神廟就在懸崖的邊上。
江成路看了看花陽兄妹,又看了看白秀麒,心裏已經有了主意,於是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吃夠了海鮮結完賬,幾個人挺着肚子和夜市上的其他人告別,大叔閒來無事,所以自告奮勇領着他們往海神廟的方向走去。
白天被曬得滾燙的沙地,晚上還帶着餘溫,踩在上面吹着海風,感覺倒是挺舒服的。四個人跟在大叔身後一時也沒有話說,倒是大叔主動問了花陰一句,她為什麼一個人跟着三個大男人跑到這麼個小島上來。
花陰雖然不滿意又被小看,但還是解釋了自己和花陽的兄妹關係。白秀麒走在他們身邊默默地聽着,感覺這個大叔儘管表面上看起來不修邊幅,內心卻很謹慎,而且心地應該不壞。
他將這個判斷默默地記在了心裏,就聽見江成路在一邊也開了腔。
「大叔,我說你有點奇怪唷,當初拼死拼活逃出去的地方,怎麼現在又自己跑回來了?難道你不會覺得瘮得慌?」
「會啊!怎麼不會?」大叔的回答倒是意外的爽快:「記得去年剛回來的時候,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啊。死過人的屋子裏不敢住,臨時搭建的彩鋼棚棚又一點都不隔音。外頭但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我都抖得跟篩糠似的,那時候還養了條狗,一到晚上就衝着山坡地下沒人的空房子乾嚎。」
聽起來的確是夠嗆,白秀麒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覺得自己恐怕熬不過一個晚上。
「但是你堅持下來了。」江成路問道:「為什麼堅持,是因為黃老闆給了你高額的報酬?」
「哈哈,是啊。」大叔繼續爽快地點頭:「跟着黃老財有肉吃嘛,這麼粗的大腿誰願意輕易放開那,你說是吧?」
說到這裏,他自己停下來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其實我挺佩服老黃的。他其實是一個特別執着的人,一旦認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當初島被燒之後,他決心跟隨親戚下南陽做生意,臨走前就和我說,這座島對於別人來說,也許只是一座礦山,一個勞改農場,一座海上墳墓,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從小在島上長大的人來說,卻是故鄉。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有朝一日他一定要重新回到瑰火島上來。」
「所以他才會租下瑰火島。」白秀麒下意識地點着頭:「他想要將這片死亡之地重新喚醒過來。」
「要不是他當年開船回來,我恐怕也早就被毒煙給熏死了。所以我決定賭上這條命,這輩子就跟着老黃干嘍。」
說到這裏,大叔忽然停下了腳步,扭過頭來看着大家。
「所以各位貴客,可要多多宣傳,支持支持咱們瑰火島上的開發和建設唷。」
「好,一定。」
雖然這只是幾句生意上的客套話,但白秀麒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用單純的「生意人」來看待眼前的大叔和黃向遠了。他打心底里佩服這種能夠為了一個目標、一個信念不懈奮鬥的人。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大海一般的胸懷」吧。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出了兩三百米,逐漸將夜市上的燈火甩在了後頭。花陰悄悄地走到了兄長的身邊,接着乾脆挽住了他的手臂。江成路也想依樣畫葫蘆,卻被白秀麒給趕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