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況?」
白秀麒指着地上的鞭炮,看了看江成路。
江成路很委屈地後退了一步:「看我幹嘛,我又不是百科全書!」
「我又沒說你是!」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我就是覺得這鞭炮放得那麼大個動靜,就算不是九里槐的村民乾的,他們肯定也知道些什麼。這裏距離玄井公寓也不算太遠,你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
他這麼一說,江成路倒也愣了一愣。
「有道理,這座山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平時偶爾也會聽見幾串遠遠的鞭炮響。可是我卻從來都沒有走一走、看一看的念頭,甚至也不向別人仔細打聽……就好像把這座山完全給忽視掉了。」
「就是這個問題。」
白秀麒點點頭,接着又拋出了另一個疑點。
「你說自己一直都忽視這座山的情況,卻知道這座山上什麼地方有台階,還知道山上長着胡蔥,這不是互相矛盾的嗎?」
「好像,還真是……」
江成路覺得自己又被命中了一下,皺着眉頭說不出話來。
倒是白秀麒靈感如泉涌,繼續打開話匣子:「我有一個假設,也許不太準確……我猜想你一定是來過這座山的,而且說不定對這裏很熟悉。只不過後來把很多事都忘記了,包括忘記了自己和這座山的關係。」
「怎麼可能?」江成路不以為然:「就算我是真忘記了,也應該有好奇心才對吧?在這座山的隔壁住了幾十年,一次都沒上去看過這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所以你先聽我說!」
白秀麒示意他先閉嘴:「人類社會有一種東西叫做『心理暗示』,能夠在當事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誘導。中了心理暗示的人,會不知不覺地遵循他人的願望、觀念做事……有點像是中了迷魂咒。」
江成路立刻領悟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其實是被『心理暗示』了,所以才會對浮戲山視而不見?為什麼,誰幹的?」
「看我幹嘛,我又不是百科全書!」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光這樣討論是討論不出個結果的,兩個人稍稍停頓之後繼續朝着山上走去。
鞭炮和紙錢滿地都是,甚至混雜着一些符紙和祭品。台階的縫隙里還插着沒有燃盡的線香——這麼多年沒有惹出山林大火也真不容易。
又往上走了二十三十級台階,前面出現了一個青石平台,台子上擺着幾尊瓷製的觀音菩薩和金剛力士。林間的光照不算強烈,但是瓷像表面的色彩都已經褪色斑駁,顯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從山腳下面搬上來的。
雕像的前面當然是香燭繚繞,可是白秀麒卻怎麼看怎麼覺得它們更像是背着雙手守在警戒區外頭的特種部隊。
前面有危險——
隨便哪一個人走到這裏,恐怕都會產生強烈的不安感。然而江成路卻依舊是一臉輕鬆。
「前面沒有什麼大的危險,跟着我,絕對沒有問題的。」
兩個人繞過列隊的菩薩,繼續向前。這一次才走了沒有多久,青石台階突然一頭栽進了衰草叢中,戛然而止。
草叢中立起了一堵歪歪斜斜的木樁,彼此用鐵絲連接,鐵絲上掛着木牌,牌子上並不是「林區禁止吸煙、禁止捕獵」之類的常見標語,只有用紅色油漆噴上去的四個大字。
「小心姜屍」
擺這錯別字所賜,白秀麒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好笑,但是稍稍冷靜之後還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怕就抱緊我吧。」江成路乘機在他的腰上摸了一把,「或者你可以想像一下,待會兒那隻『姜屍』被我揍得滿地找牙的模樣。」
「你就美吧!」
白秀麒也是個腦袋後頭長反骨的,偏就不順了江成路的意思小鳥依人,鐵着一張臉就往前面走。好死不死的,兩步開外的草叢裏忽然撲簌簌地一陣遊動,把他嚇得幾乎七竅生煙。
這樣看起來,暫時傍着江成路還是很有必要的。
浮戲山原本就不算高,這個時候他們基本上已經算是站在了半山腰處。這裏的地勢相對平緩,其實就是一片長滿了雜草和稀疏樹林的平地。
江成路在前面開路,領着白秀麒往前面走了二三十米,樹林子算是到了頭,卻又跑出來了稀奇的東西。
遠處又是陡峭向上的山坡。但是在山坡的前方,還聳立着五六座「袖珍版」的寶塔。
說是「袖珍」,當然也不至於小到能夠放進袖子裏。每一座寶塔的高度大約在3、4米左右,七級上小下大的塔閣,完全由漢白玉堆疊而成。
山邊上生長着一些油麻血藤,粗壯如蟒蛇一般的藤蔓就在這些白塔上纏繞攀爬,不難看出經過了多少年才形成了如此規模。
「這是靈塔。」江成路又未卜先知一般地開口:「道士的納骨塔。」
說着他主動指了指塔的下面:「那裏有石碑,我可以看清楚上面的字。」
白秀麒很快親自證明了江成路這可怕的眼力——他們終於走到了白塔的前面,看清楚了石碑和上面的文字,這位道號「罪化」的道士居然還是個明朝人氏。
「這些道士都住在浮戲山頂上的那間道觀裏頭?」
白秀麒聯想到了龍泓洞裏石壁上的字跡,很快聯想到了這一片應該就是道觀道士們的墓地。
果然,除了那幾座引人矚目的靈骨塔之外,地上還有一大片並形制普通甚至於簡陋的墳包,只插着一些七歪八扭的腐朽木牌,看不清字跡。
「是的,這些都是那座道觀最後的道士們。」
這一次,雖然再沒有文字的指引,江成路還是道出了長眠在土層之下的亡者們的身份。
習慣了笑臉迎人的他,此刻的臉上卻不再有一絲輕鬆。他靜靜地看了一陣子這荒涼的墳場,然後扭頭朝着白秀麒送出了一個苦笑。
「完了,我肯定來過這裏的。雖然暫時還想不起太多的東西,但心裏突然覺得特別不好受……」
白秀麒愣了愣,忽然想起了自己與江成路互相表白心跡之前的某個夜晚,江成路靠在床邊低語的那些話——
長生不老固然很值得羨慕,但是如果那些你深愛的人,一個一個地全都病了、死了,再怎麼想念都見不到了,那麼這樣的長生不老又有什麼意義?
是啊。江成路討厭死亡,或許就是因為他曾經被迫目睹過太多次的失去。
從某個角度來說,死亡對於生者的傷害力遠遠大過對於死者本身——死後的世界有孟婆湯、奈何橋、輪迴司;可是活着的人,又應該到哪裏去尋找忘憂草?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明白「失去」有多痛苦的情況下,江成路卻並沒有裹足不前。
雖然說率先做出告白的人是他白秀麒而非江成路,但是兩個人畢竟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白秀麒忽然覺得,自己需要對眼前的這個男人負責。
想到這裏,他走過去主動攬住了江成路的肩膀。
「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人都投胎了好幾次啦,何必這麼想不開?」
「……」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朝着白秀麒苦笑:「這才七八十年前的事兒,掐頭去尾能轉一世就很不錯了,投胎好幾次?你那是在咒他們夭折橫死啊。」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白秀麒哪兒懂這麼多,急忙要解釋,卻被江成路一把按着後腦勺,兩人彼此以前額相抵。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領會精神、領會精神。」
說着,他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白秀麒的嘴唇抽動了兩下,忍住了想要挖苦幾句的心思,也伸手捧住江成路的臉頰,跟着閉上眼睛。
午後的林間靜謐安寧,偶爾有微風吹拂樹叢以及鳥雀的啁啾。被這種安詳的氛圍所包裹着,的確有助於心情的舒緩與平復。
很快江成路就恢復了嬉笑不羈的常態,兩個人繼續朝山上走去。
從地圖上看,道士的墳墓距離道觀的直線距離並不算遠。可是放在現實中看,卻是一片陡峭難以攀爬的山坡。正好,這附近還有一處老地圖上面標註的地點,由白秀麒提議,他們決定先繞到那邊去一探究竟。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非常正確——輾轉找到了標記之後他們才發現,這裏應該是道觀的道士們生活用水的來源地。
七口北斗七星造型的石井在山坡的一處平台上一字兒排開,井口上都蓋着重重的巨石,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前來拜訪了。
土坡的附近並沒有什麼可疑的跡象,排查的重點自然就被放在了這幾口井本身。白秀麒首先自己掄起袖子試了試,實在沒有辦法搬得動井口的巨石,於是只能用眼神指示江成路登場。
江成路倒也不含糊,一上陣就開始發力,磨盤大的石塊隆隆地被推向一邊。
井裏面是不是有什麼?站在一旁的白秀麒難掩好奇,已經迫不及待地往縫隙里探頭望去。
按照常理來說,井給人的印象往往是潮濕而黑暗的,可是這口井卻截然不同。
這口井的裏面,有什麼東西正在發出白紫色的光,璨若閃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