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濕熱的空氣籠罩在皮膚上,黏膩得簡直叫人要發狂。
將僅僅開始構圖的畫作擱置在一旁,白秀麒心神不寧地低頭看了看時間——明明才下午三點左右,可是窗外已經陰雲密佈。天空裏很明顯地憋着一股水汽,好像泫然欲泣的嬰兒,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嚎啕大哭起來。
出門巡視的江成路中途回來吃了一頓中飯。還說西棟的頂樓發現一處漏水點,現在要去緊急修補。
白秀麒順便和他說今晚上李坤也要過來,江成路一拍大腿,說這次見了面可得提醒他把上次闖禍的維修費給掏出來。
這樣子交代完大約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左右,李坤突然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難道說是要點的菜沒有貨了?
白秀麒實在想不出李坤還能鬧出什麼么蛾子,決定先接起電話再說。
「餵?幹嘛?」
「……」
電話里先是一秒鐘左右的安靜,然後才傳過來李坤故意壓低了嗓門兒的聲音。
「噓——小聲點!我現在就在玄井公寓的外頭。」
「在外頭幹嘛還不進來?」白秀麒感到莫名其妙:「難道江成路在門口?可別給他看到你帶的菜!」
「不是,不是江成路。而是那個人……那個殺人犯!」
李坤的聲音帶着一絲明顯的顫抖:「你先聽我說,我現在就躲在公寓對面那個廢棄的地下通道裏頭。你可以可以出來接我一下?我怕我帶的菜太香,被那傢伙聞到了就完蛋啦!」
菜太香,這算是什麼理由?
白秀麒不得不懷疑李坤是不是又在開玩笑。
「既然這樣,那你等等,我先報警。」
「別!別別別!」
李坤果然叫了起來:「其實……我是怕我看錯了。那人一路從九里槐跟着我過來,手裏還扛着一把鋤頭,我覺得害怕。」
這附近都是菜地,九里槐的菜農扛着鋤頭過來整地,究竟有什麼好奇怪的!
白秀麒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念頭,好好地問道:「你小子不是有車嗎?怎麼會從九里槐那邊過來?」
李坤一說肚子裏還有氣呢:「不是你請客吃飯嗎?我怕喝多了不能開車,又不敢再找代駕,乾脆打車過來的!沒想到那司機把我撂九里槐就走人了!哎喲我的手,你叫我買的菜可真沉……」
白秀麒忍不住打斷他:「你該不會是嫌東西重所以才叫我來接的吧?」
「哎喲我說你就過來接我一下會死嗎?冰糖肘子好大一個,哎喲我的腰、我的手……」
電話那頭的李坤好像也覺得自己的說法站不住腳,乾脆改成了胡攪蠻纏。
說也湊巧,就在他們打電話的當口上,陰沉沉的天總算是擠下了幾滴雨水。
這下子李坤叫喚得更凶了,說得儘是一些「沒有帶雨傘要被淋成落湯雞了」,「回去生病又要被老爹禁足」之類的蠢話。
白秀麒也知道這傢伙有點兒少爺脾氣,想想也就這麼幾步路的距離,於是爽快地說了句「你等着」,就抓起鑰匙和雨傘出了門。
因為走得匆忙,他並沒有發現,被擱在沙發上的絕電劍正在放出不同尋常的黑紫色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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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路今天也有一點心神不寧。
是因為梅雨的影響嗎?他一邊往漏雨的天花板上釘防雨布,一邊怏怏地想着。
說來奇怪,活了這麼許多年,他很少會受到外界的負面影響。潮濕的環境對於身為真龍的他來說,當然也算不上什麼。那麼,是因為和白秀麒待久了的原因嗎?被多愁善感的人類給同化了什麼的。
江成路發出一聲輕笑,差點把咬在嘴角上的釘子給吞了下去。
白秀麒啊白秀麒,俺老龍這輩子可算是着了你的道兒了,不行,必須叫你負責到底。
說着,他又打下了一顆釘子,深深地,楔入到這座老舊公寓的骨髓里。
就在江成路修補好這個漏水點的同時,他也接到了一個電話。
一個讓他忽然讓他更加心神不寧的來電。
電話是陶川打過來的。惜墨如金的這個傢伙,就算是面對着韋香荼都不一定能說出幾句完整的話來,今天卻一口氣給江成路打了兩個電話。顯而易見,情況有點特殊。
「昨天晚上,綁架蔣超的那個傢伙也被找到了。」
發現綁架犯的地點,距離發現蔣超屍塊的地點並不遠,事實上就是同一條河流的上下游。綁架犯被卡在橋墩與河岸的夾角裏頭,撈起來的時候當然早就沒有了呼吸。
「等一等!」
江成路覺察到了一絲弔詭:「既然綁架犯的屍體是昨天晚上被發現的,那麼你今天早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為什麼隻字不提?」
「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傢伙就是綁架犯。」陶川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正確地說,我們甚至不知道那個綁架犯不是個人類。」
被警察從橋墩與河岸之間撈起來的,是一條大蟒蛇。
當地村民報案的時候,說的是看見一個蛇頭在岸邊若隱若現的,結果撈上來一看——三米長的一條緬甸蟒。
由於這種蟒蛇並不是江南地帶的原生物種,所以撈蛇的警察原本以為又是誰家不負責任的主人丟棄了寵物的屍體,甚至還有電視台的人過來報道這一則奇聞異事。
蟒蛇的屍體被自然博物館的人要了去準備做成標本,事情原本也就這麼了結了。卻沒想到當天晚上110就接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報警電話,說看了午夜10點晚間新聞,一口咬定上了電視的那隻大蟒蛇就是綁架蔣超的真兇。
110接線員是個有着豐富被騷擾經驗的普通人,像那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就經常會有喝醉酒的醉漢打進電話來進行騷擾。雖說電話對面的這個青年聽上去口齒清楚並且神智清醒,但是再清醒的人說出那種話來,也都會被認定為精神有問題。
最後,接線員並沒有針對這個電話發出派警單。這天上午交接班的時候,所有前一天沒有處置的奇怪警情重新匯總到陶川所在的部門。經過專業人士的二次甄別,這條電話引起了特殊警察的主意。
「上午九點左右,我們的人向報警的手機打去電話,聽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與此同時,另外一隊人趕往自然博物館,將那條巨蟒的屍體扣下,並且就地進行檢查和解剖。」
「像蟒蛇這樣精怪,死後除了體型和色澤略有異常之外,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動物沒有什麼區別。」江成路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除了……」
「除了它會有內丹。」陶川將他要說的話補充完整:「不過很可惜,那條蟒蛇沒有內丹。也許是被人拿走了,總之初步檢驗的結果,就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大蛇。」
「……」
陶川的話讓江成路有些不耐煩起來:「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你找到我這裏來的,快點直說吧。」
電話那頭的陶川停頓了兩秒鐘。
「我們在蟒蛇的肚子裏發現了一根手指。一根人類的手指。我們剛剛拿他和本案有關人員的DNA進行了比對。」
「誰的?」江成路深吸了一口氣,隱約覺得事情不妙了。
果然,陶川報出了一個他和白秀麒都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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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麒撐着雨傘走出了玄井公寓。
頭頂上濃雲密佈,而雲朵外的遠天卻又透出光亮來,看着就像是一顆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球,因為窺見了人世間的悲苦而落淚。
李坤所說的地鐵過道就在不遠的街對面,佈滿塵土的入口處被雨水打濕,已經變得泥濘不堪。白秀麒站在入口處向下望,底下是一團昏暗,一時間無法看清是否有人躲藏。
李坤幹嘛要躲到這種地方?
白秀麒心裏打了一個疙瘩,正想着還是別下去了,突然就聽見地道里傳出來一陣膠袋的窸窸窣窣聲響,緊接着就是李坤神經兮兮的詢問聲。
「……是白秀麒嗎?」
「是我。」聽見聲音的白秀麒停下了腳步:「我來了,你快點上來跟我回去。」
「不行!」李坤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焦急:「這裏還有個人,暈了,我一個人弄個不上去。」
「誰?怎麼會在那裏的?!」
「哎,這真是一言難盡。」
李坤嘆了口氣,緊接着取出手機打開了照明功能。手機的相機閃光燈雖然比不上一般的電筒,但總算是可以勉強照出他自己和那個躺在他腳邊上的人。
「……恭平?!」白秀麒瞪大了眼睛。
作為一名畫家,白秀麒向來對於自己辨識人臉的水平相當有自信。現在仰躺在李坤腳邊上的青年,顯然就是那天凌晨樂曜春帶他去的那家珠寶批發店老闆的兒子,也就是女演員蘇雪的替身演員。
可是他不是在幾天前就不辭而別了嗎?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白秀麒心裏頓時浮起了一連串的問號。但是他並沒有繼續深入思索。
李坤還在不停地叫喚着,被他催促得不耐煩起來,白秀麒終於決定下去幫忙,先將人抬出來再說。
於是,他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了下去,直到自己也被地道里的黑暗所包圍的時候,這才恍惚想起當年小紅姑娘就是在這裏被奸人所害。
想到這裏,白秀麒的心中不免有些發憷。為了壯膽,他開始催促李坤快點幫忙抬起失去意識的龔平。
然而,白秀麒卻並沒有等到李坤的回答。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