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之井 第七十四章 江成路的曾用名

    「我的本體?這個嘛,其實我自己也很久沒有看過了,鏡子不夠大啊。」

    江成路撓了撓腦袋:「你想看,那咱們得找個大點兒又安靜的地方……」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就聽見白秀麒的口袋裡冷不丁地躥出一串手機鈴聲。

    打來電話的是白家鄉下的墳親,前一陣子白秀麒拜託他們尋找族譜中與自己同名同姓的長輩,這陣子農忙時節已經過去,老家裏終於傳來了消息。

    白氏家族中,的的確確還有一個白秀麒。

    這事情,還要從白家的字輩說起。

    很多歷史悠久的老家族都有一套家傳的字輩順序,是這家人子子孫孫起名的規則。白家的字輩傳到白秀麒的爺爺白沭這一代,應該是籣字輩。屬馬的白沭原名白籣驫,之所以沒有真正使用這個複雜到變態的名字,還多虧了家族裏一個人的竭力反對。

    這個人就是白沭的叔叔,另一個白秀麒。

    出生於將近一百年之前的那位白秀麒,是秀字輩里年齡最小的。但因為是正房太太所生,又外加容貌俊美、頭腦伶俐又懂得討人歡心,所以一直是家中上上下下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

    那個時候的白家,從事着絲綢錦緞的典型江南生意。雖然白秀麒的上頭還有他的嫡親兄長——也就是白沭父親的坐鎮,但在那個年代,幫忙家業往往是大多數富家子弟無法選擇的選擇。

    可是白秀麒偏偏是個不太一樣的富家子弟,早年留洋的經歷讓他接受了很多先進思潮的澆灌,行為做派標新立異,一舉一動往往會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

    當然,白秀麒並不是一個只懂得享樂的紈絝子弟。他將自己留洋時所學的油畫、攝影與傳統的絲綢織錦工藝結合起來,製作出寫實主義的作品①,並且收穫了好評和雪片一般的訂單。

    也正是因為他的聰慧和才幹,白秀麒很受兄長的器重,在家裏也有說話的分量。當年侄子白沭鬧着要改一個朗朗上口的新名字,也是得到了這位小叔叔的鼎力撐腰才得以實現。

    可就是這樣一位有望成為家族砥柱的有為青年,生命卻戛然而止在了二十九歲的那年,甚至連婚配都沒有進行,更別說子嗣了。

    家譜中並沒有確切地說明白秀麒的死因,他的最後一筆記載,終結在了「不知所蹤」這四個字上面。

    家譜里的說法是,白秀麒是被日偽政府派人暗殺的。為了避免造成轟動,屍體被秘秘密處理,至今下落不明。

    或許是因為置身於深山裏的緣故,手機信號時斷時續很不穩定。再加上墳親所使用的方言太過純粹,白秀麒聽起來實在有點困難。

    他找了個機會喊了句暫停,一邊抬腳尋找信號良好的區域。

    小廂房的西側是一排隔扇門,連着外頭的院落一角,從這裏出去顯然最簡單省事。白秀麒一邊應着電話,漫不經心地推門而出,抬眼就撞見了一大片明艷的金紅色。

    門的外面是一棵繁茂的大石榴樹,滿樹火紅花朵正在盛放。

    石榴樹的後頭似乎還靠着一塊長滿了青苔的大石頭,白秀麒只掃了一眼,並沒有細看就朝着空曠的地方走去。

    電話那頭的墳親忽然有急事說要去田裏一趟,答應晚些時候找孩子幫忙把家譜用手機拍好照再發送過來。

    結束了通話的白秀麒收起手機一邊轉身,愕然發現江成路已經站在了那株茂盛的石榴花樹下。

    江成路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即便此刻微微傴僂着脊背,微卷的短髮依舊托起了許多從高處垂落的榴花。

    然而,與火焰一般熱烈的榴花截然相反的,是他臉上的表情。

    不是喜悅,也不是悲傷,江成路似乎從來沒有露出過如此茫然的神色。他低着頭,正凝視着石榴樹後面的什麼東西。

    白秀麒也朝着他走了過去,接着發現那並不是一大塊青石。

    而是一座墳墓。

    這是一座看起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墳墓,算不上高高隆起的土包,包裹着一層厚厚的青草,草上落着火紅的榴花。

    墳前立着一塊石碑,青苔從石碑的腳底下開始蔓延,已經爬進了碑上陰刻着的字跡里。

    即便如此,白秀麒還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墓碑上那寥寥的幾個字。

    「此生摯愛

    白秀麒

    之墓」

    原來,族譜里沒有盡述的故事,結局就在自己的身旁。

    白秀麒忽然覺得頭有點暈,匆忙間一手扶住墓碑想要穩住。可就在指尖與碑體相觸的瞬間,一股更為強烈的暈眩感覺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朝他湧來。

    …………

    眼前的現實逐漸轉化為虛無,而已經虛無的過往卻一點點清晰起來。

    天色陡然暗沉了,紫黑色的濃雲之中不時穿出刺眼的閃電,空氣里的碩大雨滴被閃電所照亮,如同萬點流星隕落。

    白秀麒瞪大了雙眼。

    他知道自己正躺在一片泥濘的水坑裏,周圍潮濕、冰冷……可是他卻一動都不能動。

    這是什麼地方,自己這又是怎麼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忽然聽見遠天滾過幾道悶雷,伴隨着地面上一陣急促而倉皇的腳步聲。

    冒着暴雨有人狂奔而來,卻又在離他還有四五步的地方「撲通」一聲跪倒下去。

    冰冷的水滴,有一點飛濺在了白秀麒的臉上。可是尾隨着水滴而來的東西卻又是如此溫熱——


    「秀麒……秀麒……」

    那個人倉惶地呼喚着,伸手輕輕觸摸白秀麒的臉頰,如此小心翼翼、甚至連指尖都帶着些輕微的顫抖。

    「秀麒……你醒醒,醒醒!你忘了你答應過我,這一世無論如何再不分離的嗎?」

    陌生的、悲傷的語氣,聲音卻是如此熟悉。

    ……是江成路,這個人就是江成路!

    「阿江——」

    不久之前那種「心疼」的感覺又開始發了瘋似地滋長,白秀麒難受得喘不過氣來,他想要大聲回應。然而此時此刻,不要說是抬手了,他就連一點細碎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又過了一會兒,白秀麒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抱起,跟着江成路一起搖搖晃晃地轉身、搖搖晃晃地向着雨幕深處走去……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白秀麒的視線從最深沉、悲哀的黑暗中一點點解脫出來。眼前慢慢地變得明亮了,身上潮濕冰冷的感覺也消散殆盡。然而悲傷卻經久不散,而且從來沒有如此地真實。

    他眨了眨眼,看見一朵石榴花無聲飄落,落在了面前芳草萋萋的墳冢上。

    因為視角的原因,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跌坐在墓碑前的空地上,被一雙手臂從後面死死地擁抱着。

    是江成路。

    「原來,你是我守在這裏唯一的理由。」

    他緊緊地貼在白秀麒身後,嘴唇貼着白秀麒的耳垂,一邊低語一邊落下一連串迫不及待的輕吻。

    「我一直都在等你,在等你。」

    「……」

    白秀麒感覺到脖頸有點濡濕,於是他抬起手來,擦拭的卻是自己的雙眼。

    「你等我幹什麼啊。」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最後還是努力地笑了一聲:「不是說好了的嗎,這一世,就該換我來找你了。」

    說着,他就着被江成路攏在懷裏的姿勢轉過身來,主動環住了江成路的脖頸,將人拉低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吻了上去。

    「呵呵……」

    繾綣一吻終畢,幾乎是嘴唇剛剛分開江成路就笑了起來:「這感覺好奇怪,跟你在你自己的墳墓前面摟摟抱抱的。」

    「有什麼關係,我都不介意了你還怕個屁。」

    白秀麒撇了撇嘴,正準備舔舔嘴唇再來一次的時候,腦袋裏有一根筋忽然轉了一下,有什麼東西豁然開朗了。

    「你先閃開一下。」他推了推江成路:「閃開我有重要的事做。」

    「有什麼事比我更重要的。」

    江成路嘟囔了一句,但還是鬆開了始終緊箍着白秀麒的雙臂。

    白秀麒轉身又蹲到了墓碑前面,試圖用手推開墓碑下半部分瘋長的苔蘚。

    「用這個。」

    江成路把隨身的折刀遞了過去,苔蘚很快被高效率的刮掉了不少,隱約可以看見下面還有文字。

    「現在我們可以知道你以前叫什麼了。」白秀麒扭頭對着江成路笑:「無論好聽不好聽,都不許不認。」

    「認,叫什麼我都認。」江成路從善如流:「就算是叫李蓮英我都認。」

    說話間,白秀麒已經三兩下把苔蘚颳得差不多了,摸着筆畫開始念。

    「兩個字的名字……下面那個好像是個複習的復。」

    「還好不是三個字。」江成路繼續開着自己從書上看來的玩笑:「慕容復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白秀麒沒有搭理他的調侃,因為復字上面的那個字比較複雜,而且貌似並不經常使用。

    「……好像是個敖字。」他最終得出結論:「你以前的名字叫敖復?」

    「的確不夠好聽。」江成路搖了搖頭,「我聽說那個時代的人好像挺喜歡以某君彼此稱呼的,那麼你應該怎麼叫我?」

    「敖復君?」白秀麒愣愣地喊了出來。

    「還帶個姓氏,怎麼這麼生分!」江成路抗議。

    於是白秀麒又愣愣地改了一改:「那……復君?」

    「誒,這就對啦!」

    奸計得逞,江成路連忙應聲,同時雞賊地回了一句:「我是你的夫君,那你就是我的白娘子嘍。」

    白秀麒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

    「胡說什麼啊,正經算起來倒是你,應該和白娘子有點親戚關係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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