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哪家的明星被逮着合影了?
白秀麒一邊走一邊尋思,很快就發現剛才給江成路剪頭髮的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他微微一愣,就看見走廊盡頭的大廳里閃光燈閃爍,隱約還傳來一兩聲耳熟的嘆息聲。
「夠了吧……可以了吧……」
雖然大致上猜到發生了什麼,但是白秀麒還是覺得有些意外。他加快腳步走過去,正看見整完了髮型的江成路好像明星一樣被店裏的攝影師和一溜員工拿着手機一通猛拍。
這就是要拿了去社交平台上做店裏的廣告啊。
沒辦法,明星架子大,普通人的長相不一定服得了眾,像白秀麒這樣的脾氣又太固執——話說到這裏,江成路正好轉過身來了,就算是已經看慣了這張臉,白秀麒還是覺得有那麼一瞬間的怦然心動。
真想賣了他這張臉,還有這體格,這肌肉……演戲唱歌也許不行,但是做個平面模特應該綽綽有餘。
現在外面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那個圈子裏擠,求而不得;他江成路光是站着就能把錢賺,卻「自甘墮落」,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有他這種想法的還真不止他一個,那攝影師拍完了照片,又開始搭訕江成路,還塞給他一張名片。
白秀麒大步走了過去,搶過名片捏進自己手裏,對着那個攝影師笑了笑:「老張他懂規矩的,要拿了去做宣傳,代言費先交出來。」
「你來啦。」江成路很開心地指着自己的腦袋:「怎麼樣?」
「……不怎麼樣。」
連白秀麒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反話,反正說出來感覺還挺爽的。他走過去,把手裏的袋子一股腦兒塞進江成路懷裏。
「換上。」
「給我的?」江成路受寵若驚,打開紙袋子往裏頭看了一眼:「貴吧。」
「少廢話了,快點穿趕時間。」
白秀麒把江成路趕進了一邊的造型室,又接二連三地敲門把鞋子、皮帶、外套塞進去。十來分鐘之後房門重新打開,首先傳出來的是皮鞋走在地板上的聲響。
「……靠!」
白秀麒忽然覺得只有罵髒話才能發泄此刻的心情。
真是佛靠金裝人要衣裝,從造型室走出來的男人實在是帥得超過了他的預料。要說是直接從大牌廣告裏走出來的也不為過。
在快門和閃光燈再度響起之前,白秀麒拉着江成路的胳膊就往門外走。路過前台的時候提上了那些大小紙袋,然後一口氣下到停車場坐上了等候的出租車。
出租車師傅也是個有趣人,一看白秀麒領着個「陌生人」上了車,回頭就問:「老闆,走嗎?不等剛才那個小哥啦?」
「不等了。」白秀麒搖頭。
出租車駛出了陰暗的地下停車場,一路向着西面駛去。這一次白秀麒將目的地說得清楚明白——
「去紫源山。」
紫源山是S市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原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是在S市的名氣很大,原因只有一個。
45分鐘車程之後,出租車拐了個彎駛上山道。前面出現了三架石頭牌坊,第一架上頭橫着個匾額,寫着「萬世流芳」。
牌坊前頭有個停車場,出租車只能在這裏止步。把買的東西留在車上,白秀麒領着江成路下了車,往牌坊里走進去。
周圍蒼松翠柏,茂林修竹,還夾雜着幾株紅色白色的夾竹桃,清幽雅致。
而在看清楚遠處的山坡上排列着的梯田狀石碑之後,江成路終於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
「我們來看白老爹?」
「恩。」白秀麒點了點頭:「帶你認認路,下次自己來就認識了。」
「……聽起來怎麼這麼不吉利呢?」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往山上走,路過幾片販賣香燭花果的小店。白秀麒在這裏買了紙錢、鮮花和香燭,剛想要付錢,就看見身旁的一隻手已經伸了出去。
「你只是個帶路的,這錢得我來掏。」
兩個人拿好了祭品繼續前進,白秀麒祖父的墓穴修築在山坡高處,一個據說風水和風景都不錯的所在。雖說白家在鄉下有祖業,也有祖墳,但是老人家最後卻選擇安息在這遠離住宅的公墓中。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而白秀麒當時所能夠做的也只有尊重。
爬上一百多級台階之後,視野豁然開朗。大半座城市在眼前平展開,像一幅巨大的立體畫卷。
白秀麒很快找到了那座被石雕欄杆所拱衛的獨特墳墓,由祖父生前好友所雕刻的墓碑上,祖父筆挺的背影浮凸於粗糲的原石表面。碑石的右上方,一隻鳥正舒展雙翅向他飛來。
「爺爺,瞧,是誰來看你了。」
白秀麒俯身,開始用新買的花束更換墓碑前枯萎的白菊。江成路也在他身旁蹲了下來,伸手拂去碑前的落葉。
「老爹,認不出了吧。是我,阿江。」
說到這裏,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卻想起自己剛剪了頭髮。
「你孫子嫌棄我的造型土,特意帶我去改造好了才來見你。現在頭頂上感覺涼颼颼的,有點不習慣……」
「別告狀,不是你說要來看他的嗎?那就說點正經的。」白秀麒警告。
「正經的?我和老爹以前從來不說正經的,怎麼現在反而要正經了……」江成路一臉「臣妾做不到」的表情。
白秀麒無語了幾秒鐘,決定丟下這傢伙自生自滅。
他拿起了裝過花的塑料桶,跑去一旁的洗手池打了桶水準備清潔墓碑。打水的路有點遠,來回大約七八分鐘的樣子。當他提着水桶回來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江成路已經開始燒起了紙錢,還對着墓碑有說有笑的樣子。
看起來簡直比他這個正牌的孫子……更像孫子。
不想去破壞這個和諧的畫面,白秀麒提着水桶在遠處站了一會兒。倒是江成路很快發現了他,招招手讓他過來。
「老爹,你已經猜到了吧?小東家他也知道玄井公寓的事兒了。你先別急,讓他自己和你說。」
白秀麒被江成路按着蹲在了墓碑前面,手上的水桶也被搶了過去。面對着墓碑上那個熟悉的背影,他一時語塞。
「爺爺,我……」
應該從何說起,又應該說些什麼?現在才意識到,這一趟掃墓,真正沒有心理準備的人反而是他白秀麒自己。
其實沒有準備的不僅僅是掃墓這一件事,踏入玄井公寓的決定好像也做得倉皇而且突然。
但是突然並不代表着會後悔。
「我覺得……玄井的世界,與我有關。」
一番斟酌之後,白秀麒嘗試着說出了心底那種朦朧的直覺:「如果說真有命運這種東西的話,那我一定是被它推到那裏去的。爺爺,你當年是不是也有我現在的感覺?既然你會瞞着我經常去玄井公寓,那就算不支持,應該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墓碑當然無法做出回應,四周依舊是一片寂靜。只有被焚化的紙錢化作飛灰,升向渺渺冥冥的高處。
「紙錢化成灰飛走了,就意味着老人家收下了你的祭品。」江成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放心搬進來吧。只要哥兒幾個繼續住在玄井公寓一天,小東家你就不會有事的。」
白秀麒點了點頭,回給他一個難得溫柔的笑容。
這一趟臨時決定的掃墓行程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了。經驗老道的出租車司機充分發揮了鑽、擠、搶、插等獨門秘籍,在晚高峰到來之前把兩個人送回到了市中心。
」吃了晚飯再回去吧。」
白秀麒淡淡地說了一句,就又領着江成路往商業區裏頭鑽。這一次他們去的是市中心的公園附近,一個緊臨着公園湖泊,風評極佳的高尚餐廳。
可是就在進門的一剎那,江成路卻將白秀麒給拉住了。
他說:「今天你已經掏了很多錢了,這一頓我來請吧。」
「你請?」白秀麒想也不想就反問:「你錢夠嗎?」
「……現金可能不夠,不過我還有儲蓄卡。」
江成路的回答與他社會精英的打扮實在相差太大,大到白秀麒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往他身上砸錢,會不會反而傷害到他的自尊心。
再加上他們兩個大男人杵在餐廳門口,拉拉扯扯的,短短几分鐘時間已經接受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兩個人很快一致決定換個更加經濟實惠的地方。
這一次換成了江成路帶頭,兩個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穿街過巷,一頭扎進污水橫流但是人頭攢動的小吃街,選定了一家地上竹籤子最多的烤串店。
江成路興奮地抬頭看着列在小黑板上的菜譜,而白秀麒則注意到好幾位坐在露天座位上年輕女食客正拿出手機對準了他們。
這家店的生意的確不錯,好不容易排隊等到他們點菜,江成路似乎還是擔心現金不夠,於是從皮夾子裏掏出了一張卡片:「老闆,咱能刷儲蓄卡嗎?」
「草……」
反正這也不是今天白秀麒第一次沒風度了,他兩三下走過來,惡狠狠地一把奪下了江成路手裏的卡片。
「這他媽是你的儲蓄卡?」
「是啊。」江成路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你不是有**嗎?把這張『儲蓄卡』拍了讓大家開開眼啊!」
「不就是一張卡嗎?有什麼好拍的?」
……
白秀麒正哭笑不得氣不打一處來呢,就聽見小店夥計不耐煩地催促起來:「快點,還買不買了,不買一邊兒呆着去。」
白秀麒也煩躁道:「買買買,要買你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