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五:葉嘯天
才堡佇立於山谷之,宛如一座盆之城,原是易守難攻之地。葉嘯天、南宮荻蓉與瑾兮人衝出堡來,沿着外圍的山道往上,繞行數里,這才脫出才堡里環山的勢力範圍。
南宮荻蓉看這山野無聲,心知彭氏兄弟並未追來,這才開始敘話:「葉兄你好,小妹是南宮九之妹南宮荻蓉,初次相見,深感榮幸。」她揭下面紗,露出嬌好的容顏,又朝葉嘯天福了一福。
葉嘯天視若無睹,他看了四周一眼,隨即擺道:「江湖人,不興這套。」
南宮荻蓉見他傷處仍在流血,忙取出絹,正要遞給他。葉嘯天警覺地退了一步,冷然道:「葉某自能料理。」
連續被拒絕兩次,南宮荻蓉顯得十分尷尬,伸出的也不知是仍放着還是收回,只能僵住。瑾兮大怒:「我家小姐可是一番好意,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要不是我們大小姐出相救,你能逃得出才堡麼?」
「瑾兮!住嘴。」南宮荻蓉偷眼看了下葉嘯天,見他並不理會瑾兮的責罵,只自顧點了止血穴道,撕下衣上袖口,將肩膀和小腿簡單包紮了下。
荻蓉整了整心緒,小心翼翼地道:「瑾兮無禮,還請葉大哥不要見怪。嗯,只不知,葉大哥找家兄所為何事呢?」
「南宮小姐,我們開門見山的說吧,難道你不知道令兄現在的處境麼?」葉嘯天的雙眼盯着南宮荻蓉衣裳上那隻欲飛的鳳凰,淡淡地說道。他心已篤定了她的身份,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做無謂地試探?
荻蓉臉一紅,隨即道:「不錯。只可惜那日小妹與九哥分開之時,並不知、並不知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爹竟、竟……」她說到這便有些止不住情緒,口唇顫抖,聲調哽咽,後半句話已然說不下去。
葉嘯天別過頭去,任她自己拾掇。荻蓉緩緩才道:「前兩天,小妹在一家客店為『飛來橫禍』一行圍攻,恰逢九哥經過,助我解困。可隨後九哥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便匆匆離去。小妹不解,只得先做歸家打算。歸家途,聽人云道了家慘事,又提及才堡。小妹心想,這一連串的陰謀,必然與才堡有關,於是這才夜探。」
葉嘯天點點頭,他喜歡直率的人,因為他自己也是那樣的直率。南宮荻蓉在第一句的試探後,就摸准了他的性格,所以一改女子忸怩姿態,而直述因果,瞬間讓他生出親切之感。
葉嘯天道:「今年年初,恩師病故。他將龍脊賜予我,要我接掌點蒼。於此時,葉某才知自己尚有兩位師兄。大師兄品行不端,好採花作惡,不提也罷。二師兄雖是記名弟子,但卻並非奸詐之人,恩師對他也是頗多讚譽。」
荻蓉聽他把話說完,才道:「染羽道長內力深厚,竟然與世長辭,定是因你那大師兄為非作歹,氣鬱所致。」
「不錯。」葉嘯天難得地嘆了口氣道:「恩師遺命,本就是要葉某替他清理門戶。」
南宮荻蓉黯然,她低下眉眼,輕聲道:「那麼葉大哥此行來原,原本的打算,也應該是打探你那大師兄的下落才對,又怎會捲入到家兄事件?」
葉嘯天見她已然猜到,遂道:「你猜的沒有錯。葉某此行原本確是探查我那師兄下落,若能將之擒回點蒼,亦可告慰恩師在天之靈。所以葉某葬好恩師後,便即下蒼山,進四川,出陝西,至原,一路打探。」
他頓了頓,道:「然而事與願違,葉某四處留意,卻絲毫沒有那人的蹤跡,反倒是一路上,風傳南宮二師兄的事。」
南宮荻蓉怯生生地問道:「葉大哥……你是在哪聽到那些傳聞的。」她之所以怯生生,是發自內心。這些傳聞傳得越遠,對南宮九越不利。
「川南閉塞尚不知。陝甘一線盡相聞。」他的話依舊簡約。
南宮荻蓉咬着唇,一語不發。葉嘯天也自沉默。瑾兮雖然着急擔心,卻不敢多言。人又走了一炷香時間,荻蓉才打破沉寂,道出了一個驚人的論調:「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九哥!」
「哦?」葉嘯天饒有興致,冷漠的臉上竟露出微笑。
荻蓉並不急於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且不論道聽途說的真實性有幾成,單我南宮家被摘星樓偷襲之事,也不過發生十日不到,可這消息竟不脛而走至千里之外,竟好似今日發生,次日就已天下皆聞,若非有人故意設計,絕不能夠!」
葉嘯天頷首道:「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葉某在初聽此消息時,也是這般懷疑過。但懷疑終究只是懷疑,你沒有證據的話,是不會有人相信你的。更何況,你還是南宮九的嫡親胞妹。」
南宮荻蓉道:「葉大哥說得對。但正因為荻蓉與九哥自幼生活在一起,寒暑已逾二十載,知他為人正派,絕不會做出這等無恥之事。」她一咬銀牙,恨恨地道:「這整件事都是針對我南宮家的,這是一個要使我南宮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陰謀!」
葉嘯天口唇蠕動,似乎欲言又止,南宮荻蓉看在眼裏,不禁問道:「葉大哥,難道小妹分析錯了?你有話就請直說。」
「你分析的沒有錯。」葉嘯天說道:「只是葉某認為,這個陰謀不僅僅是針對南宮家,而是針對整個北武林!」
「什麼?」瑾兮聽着入神,此時不禁叫了出聲來。
「此話當真?葉大哥可是又探聽到了其他什麼消息?不然,怎敢下次定論?」荻蓉追問道。她與葉嘯天相處不久,但已知他為人輕易不發言,言之必有據。即便他不能確定此事一定真實,但既然出口,那必有成以上的把握。更何況,在葉嘯天說出這番話之前,她也早就這麼認為了。
「葉某所聞,不僅包羅南宮家事,亦有才堡得寶之事。」
「啊,莫非是指那百年茯苓與那……」南宮荻蓉急掩住唇。
「看來姑娘也已得知。」他看着荻蓉略顯驚惶的瞳仁,兩人瞬間會意:「才堡獲得了兩樣至寶的消息傳得滿天飛,茯苓也就罷了,那第二件至寶,又豈能不惹北武林人士乃至天下武人競相追逐?到時候黃河以北必將是一片混亂,那時不論是哪一方得了這寶物,都必將元氣大傷。很顯然,這個陰謀的始作俑者既要覆滅南宮世家,同時也要將才堡等僅次南宮世家的豪門毀於貪婪的一炬。」
「啪!」的一聲,讓荻蓉和瑾兮驚醒過來,卻是葉嘯天一拍大腿。「葉大哥怎麼了?」荻蓉問道。葉嘯天搖頭:「我錯了,我不該一時氣憤把苟碩殺了,他一定知道什麼。」
「不錯,雖然我南宮家和才堡從來不睦,但他言語不斷挑撥兩家之間的爭鬥,而事到臨頭,卻又委身才堡之後,正是陰謀家的姿態。」南宮荻蓉道。
葉嘯天搖了搖頭道:「葉某以為,苟碩也不過是一兵而已,主謀並非此人。這人武功不算高,但行事滑頭,輕功也不錯,曾是以江湖消息來換取錢財的賊商。而陝甘一線的黑道,大多都是通過這『飛來橫禍』來獲取最新訊息的。」
南宮荻蓉托頷道:「這麼看來,定然是有人買通了苟碩,讓他將我南宮家事傳揚到江湖上,使我南宮家威信大失。可既然這不是才堡所為,那又會是誰呢?」
「南宮姑娘,苟碩傳出的消息,不僅不利於南宮家,也不利於才堡,可他還是出現在了彭家,可見彭家也並不知曉。而且,葉某覺得,才堡並沒有得到那件事物,這一切都只是那個陰謀的作俑者放出來的謠言。等等,可如果才堡真的沒有得到那東西,那這流言豈非不攻自破了?」
葉嘯天不住地思索,人不知不覺已走到大道上。這時候天色已漸白,似乎已到了卯時,道左有不少高林大木,右側則多雜草。葉嘯天忽然停下腳步,喃喃自語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戰於野,其道窮也』……這讖言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南宮荻蓉見葉嘯天雙眉緊鎖,口偏又說着一些她聽不懂的話,心憂慮,不覺道:「葉大哥,你說的『龍戰於野』是什麼?我好像曾經聽爹爹提起過。」
「啊!」葉嘯天驚叫一聲,急道:「令尊曾提過?他是怎麼說的?」他想不通那人臨死前的話的含義,而正好,南宮飛鳳竟然曾經說過相似的話,那麼顯然這不是空穴來風了。
南宮荻蓉說道:「我記得那是年前的冬日,再過幾日便是除夕。那天還下着雪,我們兄妹人陪着爹娘在廳賞雪。元哥在百~萬\小!說,他平素除了好武,也喜歡讀書。九哥則在拭劍,他是在那年之後才換了闊刃大劍的,我記得那次是他第一次拂拭他的新劍。我陪着娘在說着些有的沒的,一撇眼間,就看見爹爹他卻是獨自一人立在階前,看着白雪紛飛,一言不發。」她說得很慢,似乎一邊回憶着往事,一邊思索着措辭。
葉嘯天本不耐她述說家事,但轉念想:「南宮飛鳳已死,元九相殘,南宮世家可謂家破人亡了。她雖巾幗,但畢竟女子,此刻回憶往昔溫馨,難免感慨,亦不足為奇。」
「我見爹爹形單影寂,便辭了娘,走到了他的身邊,問他在想些什麼。爹爹說道:『今年的雪遲了。』我不懂他話的意思,只見他苦笑了一下道:『人生倏忽數十載,轉眼即逝。今朝之雪,明日可否得見,已是難說。』我說:『爹您還年輕着呢,為什麼要感慨這些,您看您,一根白頭髮也沒有。』爹爹搖了搖頭,嘆道:『蓉兒啊,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爹一天天的老去,那是無可避免,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還是當年那一役後,智宗門人留下的那句讖語。』如果他的預言是真的,那麼年之後,只怕武林又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了。到時南宮家是否還能存於江湖,實屬難料。」
南宮荻蓉說到這裏,忽然低下眉頭,停了片刻,才道:「那時我不懂,只問了句:『讖語是什麼?』我爹也沒直接回復我,只道:『鏡破釵分,月缺花殘。行來休往,事始安然。剛柔兩戰傷,其血須玄黃。龍馬生悔吝,極終已悔亡。有名無實效,謀事更遲遲。訟病多刑克,施為總未宜。是為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我爹說完這一連串的話,就進了內堂,再也沒有出來,就連晚飯也是讓下人送進房裏。當時,我不知那幾句拗口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卻默默地念了許多遍,所以還大致記得。」
葉嘯天點了點頭,也不覺重複起南宮荻蓉剛剛說的那一連串的話,聯繫近日前發生的一連串事件,苦思它們之間的含義。
「對了,葉大哥。」荻蓉忽然看着葉嘯天,眼神閃爍地道:「小、小妹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葉嘯天道:「問。」
「葉大哥與家兄雖名為師兄弟,但好像並無兄弟之情,何以、何以葉大哥會對家兄之事如此上心?」
「不錯。」葉嘯天見她詢問,只得先止了思考,說道:「我並不認得南宮九,與他也談不上什麼交情。之所以對此事上心,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是弒父的凶!」
「啊!?」這回不僅是瑾兮,就連南宮荻蓉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情感:「葉嘯天既能說出如此篤定的話,那麼他一定是拿到了什麼證據!足以證明南宮九是清白的證據。」
南宮荻蓉沒有追問,因為她知道,接下來的話,葉嘯天一定會說。
葉嘯天撫摸着龍脊劍的劍鞘,回憶着那一日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