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負盡狂名十五年[1]
「嘭!」兩雙手分開復又和在一起。
一人雙手合十,一人雙手攏在腰後。
雙手合十的是個和尚,慈眉善目;雙手攏在腰後的是個白衣人,劍眉鳳眸。
和尚很老了,白須白眉,身形雖然高大,正氣凜然下卻已顯得微微佝僂;白衣人很年輕,黑髮無須,身形頎長無比,面容與身形都隱隱透着股邪氣。
和尚身後有七個人,都是身穿道袍,只是有幾個道袍破裂了,而又有幾個長劍斷折了,有的襟前染着點鮮血。誰也想不到,他們七個竟然就是名動天下的武當派門人,其中更有一個是掌門人,功力冠絕武林。白衣人身後卻是黑壓壓一大群人,有俠客、有義士、有官兵、有馬賊,各色皆備。但他們都噤若寒蟬,遠遠地看着白衣人,誰也不敢說話,只是看着。
和尚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白衣人一聲冷哼,鳳目輕輕往身後一掠,那群人都是一驚,均自退了一步。
一名老道士咳出一口鮮血,說道:「有勞大師了!」說完又看了看其他道士,嘆道:「不想我師兄弟七人,擺下三豐祖師傳下的真武七截陣,竟鬥不過一個崇霄!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見恩師!?」
群道紛紛垂首,憤怒之色溢於言表。那老和尚見了,面露不忍之色,長嘆一口氣道:「成敗勝負一如閒,散為雲煙作流霞。既聚盛名,必將散去,道兄如此,豈非太過執念了?」那老道聞言,頓時頗有感悟,不再言語。
「哼!」白衣人冷笑一聲,似乎在譏刺和尚那句話。老和尚緩緩看着他,淡淡說道:「施主武功高絕,但邪氣戾氣太重了。」他停了停,見白衣人面色如常,徐徐又道:「戾氣既重,殺戮愈重,邪氣既重,知者愈少,孤高狷介四字,當如閣下。」
「老和尚若要說教,似乎找錯人了。」白衣人以他慣有的冷笑回應對方,接着徑自向前,看樣子是要離開。
「大師!崇霄這魔頭殺了我大哥,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大師,該把這崇霄狗賊就地正法了!」「大師,不能放這狗賊離開!」「有您在此主持大局,大夥一起上,還怕不能把這個狗賊亂刀分屍麼?」「大伙兒併肩子上!」白衣人身後的人群不知怎麼的,突然沸騰起來。
白衣人哈哈大笑起來:「有種就來報仇呀,光在那裏叫什麼囂,想殺我崇霄,現在就放馬過來啊!」說着他雙眸精光暴現,腰間玉簫無風而起,瞬間划過一人喉頭。那人剛想罵,卻發覺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雙手捏住喉頸,一蓬鮮血唰的一下噴出,人一仰,死了。
人群頓時躁動起來,有幾人熱血上涌,沖了過來,但更多的人退了下去。
白衣人冷笑一聲,正待出手,突然覺得身後勁風襲來,原來是那個老和尚出招擊來。他右手倒轉玉簫,徑向和尚喉頭划去。和尚眉頭皺起,左手大袖一揮,立時要將對方玉簫捲入,白衣人叫了聲好,收簫掌劈,腿踢連環,把和尚逼開,接着玉簫再度出擊。
不過一剎那,兩人便拆已了十餘招,旁人只見一團黃影與一團白影糾纏,時而分時而合,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招式。
時光好似凝固在那一刻,又好似千年盡在瞬息。
正當眾人目眩心馳之時,「嘭!」一聲,兩人又分開了。白衣人臉上的輕蔑已經蕩然無存,神色中頗有幾分佩服。而和尚依舊雙手合十,口宣佛號。
「老和尚果然武功高強,適才百招,崇某居然占不到一點便宜。」白衣人說道。
那和尚卻嘆道:「施主武功得自天道,怪不得天下並無抗手。老衲忝接百招,實屬僥倖。」
「哼。」白衣人道:「老和尚不必妄自菲薄,若有人能阻崇霄,必是和尚你。你我要分勝負,需到千招之後。哼,可惜今日卻不行。」
「哦?」和尚疑道:「此話怎講?」
白衣人淡淡地道:「千招之後既分勝負,亦判生死。」他頓了頓,又道:「只可惜崇某尚有一事未了,不能捨命陪君子。待崇某了卻此事,自必再尋和尚,到時不妨痛痛快快打一場。」說完,他嘴角詭異一笑,身形微晃,就躍上了房頂,嗖地一下不見蹤影。
「唉。」只聽那和尚嘆道:「施主又何苦如此呢?」
[1]出自清末詩人龔自珍《漫感》,全詩如下:
「絕域從軍計惘然,東南幽恨滿詞箋。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