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塔韃軍隊還沒有到達邊境,所以這幾天進入許州的難民雖然人數眾多,但尚未成氣候。
「總是讓他們在城裏晃悠也不是個事。」謝秉說道,「不如在城外找塊地,臨時搭建一些簡易的屋子,讓這些人住到那裏去。」
「不妥,現在塔韃還沒有打過來,就已經有上百人進了許州。如果塔韃真的攻打邊城,只怕逃進許州的人會更多。這些人住在城外,吃穿都成問題,當中難免會有人起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振臂一呼,說不定會成為一股流寇。」郭湛安說出自己的想法,「絕對不能讓他們形成一股勢力,必須分批而治。」
「那,讓他們住在哪?」謝秉有些不悅,但他知道郭湛安有本事,便耐下性子問道,「許州就這麼大,若是讓他們住在許州,也不妥啊。」
「既然是分批而治,那就讓老弱病殘進許州,我記得許州有幾處閒置的地方,暫時用來安置他們。至於那些能幹活的,先讓他們去許州往西的山中挖一條水渠,將山中的山泉引到城外的田間裏。錢三天一結算,包一餐,住就住在城外。多派些人看緊點,如果有幹活利索又老實的,等這邊的活結束之後,可以讓他們去礦營那邊幹活。」郭湛安慢慢說道,「總之,不能讓這些人閒着。」
謝秉一時也挑不出郭湛安計劃里的錯處來,只是問道:「那城裏頭那些屋子,也讓他們來搭?」
「不行,」郭湛安一口否定,「他們進來了,再讓他們出去就麻煩了。派幾個文書過去,把現在城裏的那些人的籍貫都記下來,如果在許州有親戚的,就讓他們的親戚做擔保,繼續留在許州。如果沒有親戚,就讓他們去城外幹活。讓辦這件事的人長點心眼,儘可能不要讓一個地方的人聚成團,免得到時候形成什麼幫什麼派的,不好收場。」
謝秉不由嘆道:「郭大人果然心思縝密,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的確,這些難民大多都來自西北最窮的幾個縣,他們見識到了許州的繁華,其中恐怕會有人生出不一樣的心思來。正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在許州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同一個地方出來的老鄉難免多一些親切。有這一層感情作為聯繫,出身於同一個地方的人就更加親密了。萬一這時候有人登高一呼,這些窮怕了的人只怕會腦子一熱,跟着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就算到時候能夠成功鎮壓,但這件事情傳到京城,自己的履歷可就不好看了。
於公於私,謝秉都必須承認郭湛安考慮的比自己要全面的多。
另一頭,霍玉正聽派出去的幾個小廝的回報。
其中一個左眼一圈烏青的小廝說道:「二少爺,這些人壓根就不信我們,我剛靠近呢,就有個大漢走過來想打我,還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可就不止這一拳了。」
另一個嘴角掛彩的小廝也說道:「是啊,二少爺,真的不是我們沒用,實在是這些人太排外了。我這還是帶着些吃的過去的呢,喏,還有米糊,結果他們把東西搶了過去,就把我打了一頓,最後把我給扔出來了!」
其餘幾個小廝也是各有各的抱怨,霍玉聽了這幾個小廝的話,大概懂了——
這些難民排外很嚴重,根本不信任外鄉人,尤其是霍玉派去的這幾個小廝,就算拿了點吃食過去,可一上去沒說幾句話呢,就直截了當地問那傳言是誰告訴他們的,那人長什麼樣,自然惹來這些難民的懷疑。尤其是當中幾個年輕人,脾氣暴烈,因為是逃難來的,一路上沒少受別人的白眼,這會兒這憋着一肚子氣呢,就拿這幾個小廝發火出氣了。
霍玉看幾個小廝倒霉的模樣,知道他們也是無辜,只好說道:「這次是我想的不周到,你們先下去吧。受傷的去拿些金瘡藥塗塗,要是覺得疼得厲害,就讓賈歡派人給你們請個大夫來瞧瞧,診金和藥費都記在我賬上。」
幾個小廝感恩戴德,念了好幾聲霍玉的好才下去。
等小廝們下去了,霍玉乾脆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這都答應郭湛安兩天了,好不容易想到怎麼接近那些難民,結果出師不利,非但沒套出什麼消息來,還害得幾個小廝被打了一頓。而且,有了這件事,之後要再想辦法套話可就更加麻煩了。
霍玉有些氣餒,他一開始聽到牆外頭難民的聊天,還以為都能像這樣輕輕鬆鬆知道答案,結果這麼當頭一棒,他都有些懵了。
什麼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霍玉這下子算是懂得個十成十了。
好在霍玉有個優點,就是不會一直消沉。他悶悶不樂了沒多少時間,就又重新打起精神琢磨着怎麼從那些難民嘴裏套話。
郭湛安散衙回府,就見霍玉對着書桌上的白紙發愣,不由笑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哥哥回來了!」霍玉聽到郭湛安的聲音,一樂,起身道,「怎麼也不讓福全他們通報一聲。」
「特地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背着我做什麼啊。」郭湛安走到書桌前,見霍玉書桌上攤着的是一張白紙,上頭只有幾點墨汁,開玩笑道,「怎麼了?和我說說。」
霍玉自然是不樂意說的,他都跟郭湛安打包票了,結果兩天了還沒有結果,心中不免急躁,更加不願讓郭湛安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他想了想,笑道:「沒什麼,哥哥餓了沒?我今天讓廚房蒸了素包,麵粉里和了黃米,就當是吃了十多天的水煮菜,換換口味。」
郭湛安如何不了解霍玉?一看霍玉這樣子就知道這人有事瞞着自己,而且還想到轉移話題這一招來。
不過他也不急着戳穿,而是順勢道:「本來是不餓的,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餓極了。」
霍玉還以為自己這招見效了,便說道:「那我讓廚房把素包和配菜送到前廳?」
「不必了,送去咱們屋裏就好,」郭湛安忍不住伸手擰了一下霍玉的鼻子,繼續說道,「左右府里沒有外人,就咱們兩個,不用走那麼遠。」
霍玉笑意更濃:「好。」
席間,霍玉心中記掛着自己的承諾,沒等郭湛安旁敲側擊,自己就忍不住開口問郭湛安:「哥哥,那些難民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逗留許州太久,我怕他們會聚眾鬧事。正好許州有幾處閒置的土地,上頭還有幾間沒人住的屋子,這兩天叫匠人來加固一下,把裏頭的老鼠蜘蛛都除一除,就讓那些老人和孩童住進去。」
霍玉沒想到郭湛安會這麼做,不免又問:「那那些青年呢?要把他們趕出去麼?」
郭湛安把素包掰開,分了一半放在霍玉碗裏,又說道:「這些人有手有腳,一身的力氣,在許州做遊民有什麼意思?我在城外替他們尋了差事,包吃包住,還有工錢拿,正好能養家餬口。」
霍玉聽說這些最有戒心的要離開許州,心思又活絡起來:「哥哥說的有道理,這些人總是在許州里晃悠,也不幹活,難保不會生事。」
「就你懂得多。」郭湛安拍了下霍玉放在桌上的手,「行了,先吃飯。」
霍玉重新有了思路,用了飯之後便又重新進了自己的書房。郭湛安知道他這兩天都掛念着自己交給他的任務,想到之前霍玉的猶豫和遮掩,以及席間兩人的談話,就猜中了七八成。
這次算是霍玉真真正正頭一次辦差,就算他做不到獨當一面,郭湛安也不願在這時候出手,免得傷了霍玉的積極性,又增長了霍玉對自己的依賴性。
於是他喊來守着霍玉書房的福全,叮囑他別讓霍玉太累了,尤其是不能忙得忘了連茶水都忘了喝,這才去了自己的書房裏。
第二天,霍玉就起了個大早,和郭湛安一起出門後,一個左轉去府衙點卯,另一個則右轉去了姜言年的酒樓。
「霍玉少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如今官府有令,不准讓那些遊民聚在一塊呢。要是在酒樓門口施粥,這遊民一定會聚在酒樓門口,這萬一衙役過來……」酒樓的掌柜面有難色,「不是我不想幫霍玉少爺,只是萬一惹來衙役,我實在是不好辦啊。霍玉少爺還請恕罪,實在是沒辦法。」
這道命令是剛下沒兩天,霍玉還不知道。他想了想,說道:「沒關係,是我考慮不周。那、那能拜託你們替我準備好白粥和小菜,派幾個信得過的小廝,送去那幾個遊民住的地方麼?小菜就鹹菜就行了,不用太好的,粥要弄一些,別和米湯一樣。如果有誰問起來,就說是有一個大善人付了銀子,請你們熬粥接濟那些人,行麼?」
酒樓掌柜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這倒是可以,本來許州的幾戶富貴人家就喜歡做這種善事。不過,霍玉少爺這是要替自己和郭大人祈福麼?為何要隱瞞姓名呢?」
霍玉自然不會和他說真話了,只是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沒必要讓他們知道到底是誰。我反而擔心讓他們知道是我和哥哥,反而給哥哥添麻煩。」
酒樓掌柜多少也從客人那裏聽到一些消息,知道這許州有不少人對郭湛安半是羨慕半是嫉妒,話里話外都在詆毀郭湛安。如果讓這些人知道郭湛安這次花了大筆銀子施粥接濟難民,難保不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所以酒樓掌柜誤以為霍玉是怕郭湛安名譽有損,才寧願匿名施粥,也就不多問了:「霍玉少爺放心,這粥必然是濃稠的白粥,小菜雖然不貴,但肯定夠吃。」
「那就好,我會派幾個小廝和你們一塊去。」霍玉補充道,「不是信不過掌柜,只不過哥哥身為許州通判,對整個大許州的百姓都一視同仁。我擔心這些人知道哥哥是通判就不便說真話,派些人過去悄悄打聽觀察,才能知道這些人真正的想法。對了,這些銀子你先拿去,如果不夠再問我要。」
酒樓掌柜信以為真,也不客氣,接了銀子說道:「霍玉少爺放心,我今天就讓人去準備,明兒個粥和小菜就準備好了。霍玉少爺你看你那邊的人什麼時候能來,咱們就什麼時候過去。」
「那就好,」霍玉心裏一陣激動,「我明天一早就帶人過來,麻煩掌柜的了。」
「哪裏,哪裏。」酒樓掌柜嘴巴上客氣着。
他見霍玉起身要走,便親自將霍玉送出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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