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湛安離開書房,外頭等着的賈歡忙迎了上來,小聲說道:「少爺,二少爺已經安置好了,您是先回去還是?」
「先回去。」郭湛安想了想,吩咐道,「在郭府先不用二少爺的稱呼,免得給玉兒惹麻煩,你讓大家用『霍少爺』稱呼他就好了。」
賈歡應了一聲:「記住了。」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來到郭湛安的院子,老遠就有小廝見到了,兩個一齊迎上來,作揖道:「少爺可算是回來了!」
賈歡笑罵了一句:「就跟聞了味兒的老鼠一樣,叫你們好端端守着門,老遠就跑上來,是要討賞不成。」
郭湛安倒是大方:「這兩年着實辛苦你們了,等會兒給院子裏每個人多發兩個月的銀子。」
看門的大喜,又是一堆好話不要錢的往外蹦,後來還是賈歡制止住他們:「成了成了,少爺才剛回來,你們擋在這,這是要猴年馬月才能進去歇息呀。」
看門的這才訕訕地退下,郭湛安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晚間換班了之後來找我,我有話問你們。」
說完,他便領着賈歡踏進自己兩年未歸的院子。
這院子還是柳菲菲當初剛進門那幾年為了圖個好名聲專門留給郭湛安的,除了郭顯通和柳菲菲的以外,就屬這個院子最大。而且這院子在郭府的西南角,很是安靜,裏頭養了不少奇花異草,着實是一處極好的院落。
說起來,柳菲菲進門的頭兩年,對郭湛安雖然不能打心底里疼愛,但面子上總是過得去的。特別是柳菲菲連生了兩個女兒,遲遲盼不到一個兒子時,更是不得不低聲下氣討好郭湛安。但等到柳菲菲生下兒子郭灃安,她自認為有了下半輩子的倚仗,在郭府揚眉吐氣後,便看自己先前百般討好的郭湛安愈發不順眼了。
等郭湛安進了院子,還是霍玉領着人上來迎接他。郭湛安見霍玉面有倦色,發尾還有一絲水痕,便知道他應該是剛沐浴不久,擔心自己吃虧,才強撐着沒有去休息的。
郭湛安擔心霍玉受涼,等眾人行了禮,便讓眾人退下,自己則牽着霍玉回到暖和的屋子裏,笑着說道:「全須全尾回來了,可還滿意?」
霍玉臉一紅,說道:「哥哥瞎說什麼呢,我、我就是水土不服,睡不着。」
郭湛安也不戳破,順着說道:「我記得原先院子裏還有一些安神香留着,那香氣味道清淡,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霍玉愣了一下,有些扭捏地說道:「也不知道那安神香放了多久,起碼兩年了吧,都不曉得還有沒有效果。」
郭湛安失笑:「行了,知道你那點心思。我剛回來,還有些事要處理。你要是睡不着,就去書房尋本喜歡的書看着打發時間,或者我讓廚房給你做一些清淡的京城小吃,好不好?」
霍玉這才心滿意足,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去書房等哥哥。反正、反正就要到晚間了,現在吃還是睡都不好。」
郭湛安笑着點點頭,只是又叮囑福全多看着點,要是霍玉實在是太困了,就勸他去休息,總之不能讓霍玉累着。
等霍玉和福全離開,郭湛安對賈歡說道:「去請你父親過來。」
賈歡父親賈誼是郭湛安母親的陪房,對郭湛安忠心耿耿。郭湛安年幼喪母,繼母不慈,多虧賈誼多次識破柳菲菲的算計,才讓年幼的郭湛安平安長大。
因為賈誼上了年紀,當初郭湛安便讓他留下來替自己守着院子,每年自己名下莊子的收成也是先送到賈誼手上。剛才霍玉領着眾人相迎時,賈誼就在人群當中,如今他正守在門口,就等着郭湛安找自己問話。
賈誼是老人,郭湛安自然是要多給三分薄面的。等賈誼進來行禮後,郭湛安便讓他坐下來回答自己的話。
賈誼推辭了一番,只敢稍稍沾着凳子邊,笑着說道:「少爺回來了,咱們總算是找到主心骨了。」
郭湛安和賈誼也不客套,直截了當地問:「這兩年裏郭夫人可曾來過?」
賈誼不由豎起大拇指,說道:「少爺果然是神機妙算。您當初才離開沒兩天的功夫,咱們那位繼夫人一天之內就先後派了三趟人過來,說是少爺走得匆忙,擔心院子沒人收拾,要我們把這事交給她。您說我會同意麼?讓她的人進了這院子裏來,那可就是老鼠掉進油桶了!」
郭湛安冷笑一聲,說道:「她倒是急性子,我前腳才走,她後腳就惦記上我這個小破院子了。」
賈誼說道:「這哪是小破院子?當初夫人走了,留給少爺的那些陪嫁可全放在這院子裏了。別的不說,看看這屋子裏擺的這幾件東西,拿出去也夠她眼紅的了。繼夫人惦記着先頭太太的陪嫁,說出去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郭湛安喝了口茶,說道:「小門小戶出身,看到什麼好的都要往自己屋裏拿。她要拿別人的我不管,我母親的東西她連邊角都別想碰。」
賈誼一拍大腿,說道:「就是這個理!她不光是惦記着咱們太太的嫁妝,連少爺你名下那幾個莊子的收成都想分!說什麼府里莊子的收成不好,就想要拿咱們莊子產的東西。還說什麼少爺既然是郭府的人,莊子理應也該算是郭府的,說白了不就是想拿了還不還麼!」
郭湛安當然是對賈誼放心的,問道:「你怎麼打發她的?」
賈誼嘿嘿一笑,說道:「我就哭窮唄。少爺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吃穿用度哪一樣有差的?現在出門在外,家裏頭除了拿出去桐花縣的盤纏以外,一分錢都沒出。縣令一年的俸祿才有多少?縣令也是人,也要吃飯啊,每個季度的新衣也不能落下。再說了,那桐花縣那麼偏僻的地方,能買到珍珠米這些東西麼?府里再不濟,能有少爺在外頭過得差麼?反正吶,哭到最後,繼夫人的管家領着人就跑了。倒是後來,繼夫人還不死心,親自找我。我一想,這口子可絕對不能松,一旦讓她拿了一次,那以後就甭想停了。所以我乾脆就跑去找老爺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他給噁心的。」
郭湛安聽到最後,卻是笑不出來,他熟知自己父親的脾氣,那次賈誼雖然是被逼無奈,但這件事鬧出去只會讓人看笑話,郭顯通肯定不會放過他:「他怎麼罰你的?」
賈誼笑臉一僵,又不敢騙郭湛安,只好老實交代:「罰了三個月的銀錢,又挨了二十板子。」
郭湛安隱約有了怒意:「呵,真是一個要面子的好父親,明明是他的夫人心思不正,卻來責罰我的忠僕。」
賈誼勸道:「少爺息怒,我不過就是一個下人,有幸蒙少爺賞識,多給了我一些面子。再說了,打就打了,好歹後頭老爺還把繼夫人狠狠責罵了一頓,讓她以後再也不敢打少爺莊子的主意了。」
郭湛安點頭道:「我明白的,你放心。這兩年難為你了,正好賈歡現在也回來了,你把這兩年的賬本給我,你們父子二人下去說說話。」
賈誼忙起身一拜道:「多謝少爺。院子裏的管事都在外頭候着,少爺是現在就見,還是改日再說?」
郭湛安按了按眉心,說道:「現在見吧,你去把賬本給我取來。」
因為院子的主人不在,所以這兩年郭湛安院子裏除了下人月俸、花草購置等必要開銷以外,就沒有其他支出了。
幾個管事都是賈誼推薦,郭湛安親自過目考察過的。這幾個管事裏頭有兩個有些小聰明,但都是忠心的,知道自己的富貴和郭湛安息息相關。所以這兩年裏郭湛安雖然人不在京城,他們照舊老老實實的,不敢在院子裏弄什麼么蛾子。
郭湛安照例詢問了一些問題,便讓這些管事下去了。他自己則拿着賬本,去書房找霍玉。
書房裏的熏籠散發着一股松子香,原本應該在看書的人卻在一旁的榻上小憩。郭湛安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上,示意福全不用通傳,又低聲道:「睡了多久了?」
福全小聲回答道:「才看了幾頁書就睡下了,大概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郭湛安點點頭,吩咐他道:「你讓廚房做些清淡爽口的,孝期里的忌諱你都懂,看着些。」
福全點點頭,又問道:「剛剛少爺不在,霍少爺在沐浴的時候,府里的廚房送了一根火腿過來。少爺,您要用一些麼?」
「不用了,我平日在外頭少不了要沾葷腥,在家中就和玉兒一起吃素。」郭湛安想了想,又說道,「那火腿少不得是柳菲菲送來的,別扔了,免得落人口實。」
福全聽明白了,說道:「我記下了,我這就去讓廚房起鍋。」
等福全和上門,郭湛安將賬本放到一旁,自己則坐在榻上,雙手搓了一會兒,等暖和了才伸進被子裏,去捏霍玉腰間那一點點肉。
霍玉覺得腰上痒痒的,忍不住睜開眼,就見郭湛安正坐在自己身邊,臉一紅,結果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笑開了。
「哥哥別鬧了,癢。」霍玉在被窩裏扭來扭曲,想要躲開郭湛安那一雙手。但榻就這麼點大,郭湛安又坐在外頭,霍玉只好不停往裏面躲,沒一會兒就只能貼着牆壁求饒了。
郭湛安擔心他受涼,鬧了一會兒就放過他,雙手穿過霍玉肋下,把人抱到自己懷裏,說道:「醒了?再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正好替我看看賬本。」
霍玉剛睡醒,腦子還暈乎乎的,疑問道:「什麼賬本?咱們家的賬本不是走之前看過了麼?」
郭湛安喜歡霍玉這「咱們家」的說法,親了親霍玉的眉心,說道:「西北的賬本看完了,京城的可還沒看過。」
霍玉「咦」了一聲:「京城的也要看麼?」
「京城的才更要看。」郭湛安拿過一旁的賬本,遞給霍玉,「雖說這家我每個月都有銀子拿,但不多,特別是中舉進了翰林院,柳菲菲藉口我有俸祿,將我每個月的銀子減了一半。要不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幾個陪嫁莊子每年都有產出,還有一大筆陪嫁銀子留給我,否則我早就囊中羞澀了。以後我們回到京城,也是要自己當家做主的,你現在正好先準備着。等這本賬本看完了,還有一本東西要你看,上頭是這幾年來與其他人家往來送禮的記錄,正好讓你了解一下京城中幾戶人家的關係。」
霍玉這會兒是睡意全無了,又是緊張又是興奮:「這些真的都交給我麼?」
郭湛安笑着點頭道:「當然了,不交給你,我還能交給誰去?等過一兩年你順手了,我可就一點都不過問了。到了那時候,我可就全仰仗着你替我疏通關係了,你可別哭鼻子,嗯?」
霍玉樂不可支:「哥哥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不會丟了你的面子。」
郭湛安笑着把賬本遞給霍玉,自己則把玩着霍玉的發梢,偶爾出聲指點霍玉一二,又或者是替霍玉解釋某些條目。
不知不覺間,窗外下起了雪粒子,卻一點都不影響書房裏兩人的脈脈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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