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郭顯通抑制住滿腔的怒火,看着跪在面前的賈歡,不顧旁邊下人們聲聲「太太」的聲音,問道,「什麼叫昨夜救了安兒,安兒不是今天一大早落水的麼?」
賈歡心裏念了數聲「萬幸」,萬幸霍玉料到了郭顯通並不清楚真相這一點。
「老爺,昨天夜裏二少爺突然出現在少爺的院子裏,還不知怎麼的,就掉進了池塘里。幸好霍玉少爺發現得早,跳進水裏把二少爺給救了出來。其實,昨天晚上我們已經請了大夫了,大夫說兩位少爺都沒有事情,還開了方子。今天霍玉少爺本來已經沒事了,可突然大管家說要霍玉少爺立刻離開,半點情面都不留。霍玉少爺知道了,或許是氣急了吧,突然就倒了。」
「老爺,您別聽他瞎說!」柳翩翩眼見裝暈不行,自己這丈夫壓根就沒看她,顧不得傷心難過,趕緊睜開眼,辯解道,「這話里疑點着實太多了,什么半夜落水,什麼立刻離開,這分明就是在狡辯!這刁奴與外人,在撒謊哄騙老爺呢!」
郭顯通只覺得自己太陽穴隱隱作痛,說道:「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你們太太扶起來!」隨後,他又看向賈歡,「你說的都是真的?」
賈歡點頭道:「小的不敢欺瞞老爺,更不敢撒謊誣陷太太和二少爺。實在是,實在是沒辦法了,小的才來找老爺的。霍玉少爺他、他如今昏迷不醒,少爺人又不在,院子裏的人都急壞了。老爺,看在霍玉少爺救了二少爺的份上,請老爺首肯,請大夫回來給霍玉少爺瞧瞧。就算真的要讓霍玉少爺走,總不能讓他這麼走吧?傳出去的話,您和少爺的名聲都毀了!」
柳翩翩坐在一旁,一雙眼睛看着賈歡,恨不得親自撲上去撕了賈歡的嘴。
她慌了。
原本想着,郭湛安不在,他的那些奴才想必是沒有一個敢跳出來和自己叫板的,不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撮一撮郭湛安的威風怎麼能行?把他帶過來的義弟趕出去,好叫他知道郭家真正當家做主的到底是誰!
其實也是她倒霉,要是來的不是霍玉,或許賈歡他們就不敢出頭;又或者霍玉沒這麼聰明,一眼瞧出了疑點,鬧了這麼一出,大概也就只能自認倒霉,灰溜溜地倦了鋪蓋被掃地出門。
柳翩翩的計劃里根本沒有現在的變故,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可憐巴巴地看向郭顯通:「老爺,這霍玉來路不明,恐怕不是什麼普通人。您看看,今天安兒落水,現在下人都敢和老爺您叫板了!明明老爺說了要請那霍玉離開的,他不幫忙說服那小子就算了,現在還為他出頭。這、這霍玉說不定是狐狸精變的!」
眼看着柳翩翩往霍玉身上潑髒水,順帶着還混淆郭顯通的視聽,賈歡一閉眼,又是三個響頭,說道:「老爺,二少爺是什麼時候落水的,整個院子裏的人都知道。如果太太不信我們院子裏的人,那麼就請昨夜的門房來一問究竟!要是還覺得門房被我們收買了,那可以請醫館的大夫過來問問。」
「老爺!」柳翩翩知道,如果喊來門房和郎中,那她的謊言可就徹底被戳破了!
她半真半假地哆嗦着嘴,說道:「老爺,如果您真的請門房和郎中過來,不管結果如何,您讓我如何在郭府立足?當家的太太被一個下人逼得要自證清白,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我是沒臉再活下去了!還請老爺看在柳家和安兒一輩的還有幾個未出閣的姑娘的份上,請老爺憐憫憐憫我吧!」
郭顯通看着憔悴的柳翩翩,又想起柳家,想起宮裏再次受寵的柳妃,想起重新在戶部歷練的四皇子李紹錦,最終還是妥協了。
「讓這位大夫去給霍玉瞧瞧。賈歡,你去尋一個宅子,等霍玉醒了,就讓他搬到那去吧。」
賈歡心中一涼,知道郭顯通這是被柳翩翩說動了,不打算深究。
但是,霍玉可不能就這麼走了!
賈歡咬咬牙,又說道:「老爺,這宅子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到的。而且霍玉少爺是少爺的義弟,總不能隨便找個地方安置霍玉少爺。要不然,等少爺回來了,請示一下少爺。要是可以,先把霍玉少爺送到少爺的莊子上養病,怎麼樣?」
要是等郭湛安回來,那柳翩翩的算盤可就全打空了!
她怒斥道:「怎麼這麼沒規矩!老爺都發話了,哪裏還有你說話的地方!趕緊找個地方送他出去,如果找不到宅子,就先送去客棧里!總之不能再讓他留下來了,要是再衝撞了安兒可就不好了!」
賈歡對比郭顯通和柳翩翩二人的說話,又察覺出不對的地方來——郭顯通說的是找個宅子送霍玉去養病,而柳翩翩則說先送去客棧。之前大總管來找他的時候,也說是送霍玉去客棧里住一段時間。那麼,這大總管說的,到底是郭顯通的意思,還是柳翩翩的意思?
郭顯通雖然不喜霍玉,但到底是要面子的,原本住在自家的客人突然去住客棧,他面子上怕是說不過去。
「也罷,送去你家少爺的莊子上,找幾個人好好照顧吧。等過完年,你家少爺回許州的時候,順道就把他帶回去吧。」
賈歡自知自己無法說動郭顯通,只好先退一步:「多謝老爺,多謝太太,我先帶郎中去給霍玉少爺瞧瞧。至於送去哪個莊子,等少爺回來了,請少爺做主。」
郭顯通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一旁的柳翩翩則死死攥着帕子,算計着該怎麼樣在郭湛安回來之前把霍玉趕出去。
或許一開始她只是想氣氣郭湛安,讓他難堪,卻沒想到會發展成這般模樣。如今她是騎虎難下,只能一條道走到死了。
霍玉自然是沒什麼大礙,但他昨夜入水,體內的濕寒還沒有完全除去,倒是比郭灃安更像一個病人。
郎中照舊開了養身的方子,拎着藥箱走了,留下賈歡愁眉苦眼地和一旁的霍玉商量接下去的計劃。
霍玉倒是看得開:「反正都說了要等哥哥回來,我就繼續裝暈,就算郭夫人手段再厲害,也不可能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趕我出去吧。」
賈歡嘆了口氣,說道:「這下我是當着太太的面給她沒臉,就怕她在少爺回來之前,又想出什麼招數來。」
賈歡其實多慮了,雖然柳翩翩有心要趕霍玉走,但一來她暫時還沒想出法子,二來郭顯通還在呢,她現在要是有什么小動作,不就是擺明了告訴郭顯通,這一切都是她鬧出來的麼?
就在柳翩翩的惶惶不安中,郭湛安快馬回府,先回院子見了霍玉。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郭府來人的報信,聽說霍玉大晚上的下水救人,如今柳翩翩居然還說霍玉衝撞了郭灃安,要趕霍玉出去,他立刻從馬廄里牽了匹快馬,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一直等他看到霍玉雖然躺在床上,但面色如常,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解下外面的錦袍,隨手往旁邊一扔,賈歡接過,放到架子上掛起來。隨後,賈歡轉身到了屏風外頭守着。
「怎麼樣?哪兒疼?讓我看看。」郭湛安坐到床邊,把霍玉摟進懷裏,緊張地看着霍玉。
「哥哥放心,已經吃過藥了,」霍玉拍拍郭湛安的手臂,說道,「昨天在水裏泡了沒多久,福全他們又替我請了郎中。現在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故意裝昏迷騙郭老爺和郭夫人的。」
「大冬天的,你逞什麼能,非下去救人。」郭湛安皺眉道,「我這個二弟還真是有出息,大半夜進我的院子,什麼都沒做呢,居然掉進池塘里了。」
說起郭灃安,霍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哥哥,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相信他居然是你的弟弟。你知道麼,昨天他和福全說,他大半夜偷偷摸摸進院子,為的就是那一口土豆和波樓菜。」
「他倒是個沒心機的。」郭湛安說着,捏了捏霍玉的手臂,後者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郭湛安不顧霍玉的阻止,趕緊把霍玉的袖子拉起來,只見霍玉偏白的皮膚上居然有三四個小小的烏青,當下就黑臉了:「怎麼回事?」
霍玉只好猶猶豫豫地回答:「就是,昨天救人的時候,郭家二少爺可能是太怕了,死命拽着我不放。唉,哥哥你要知道,我從小就是游泳抓魚的好手,這院子裏的池塘哪裏能難得住我。要不是那位二少爺拽着我不放手,整個人又往下沉,我還能早點把他救上來呢。」
霍玉說得輕鬆,可郭湛安的臉色卻隨着他說的每一個字變得越來越黑:「你休息着,我去看看我那位二弟的『病情』。」
霍玉和郭湛安朝夕相處兩年,自然知道郭湛安話中的意思。他可不敢這時候去招惹郭湛安,只能眼睜睜瞧着郭湛安帶着賈歡等人離開,自己乾脆鑽進被窩裏補一覺。
「你來得正好,你那個義弟,明天一早就送去你的莊子上養病吧。」書房裏,郭顯通見郭湛安來了,便放下筆,告訴郭湛安自己的決定。
「父親,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霍玉需要去莊子上養病了。」郭湛安自然是不答應的,「他是為了救二弟才受寒,如今濕寒入體,是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莊子上太偏遠了,我昨天過去覺得那比京城要冷不少,莊子上的人又少,霍玉去了那哪裏能被好好照顧?」
郭顯通不悅道:「總不能讓他繼續住在郭府,衝撞了我們吧。」
「何來衝撞一說?」郭湛安冷笑一聲,「我倒是不知道,霍玉和二弟是平輩,他還比二弟年長,怎麼會是他衝撞了二弟?」
郭顯通一時啞口無言,之前他看不上霍玉,而柳翩翩是他多年來同床共枕的妻子,他自然就偏向柳翩翩了。柳翩翩說霍玉衝撞了郭灃安,他也懶得多想,加上原本就因為霍玉背着孝而感到彆扭,便順勢想把霍玉送走。
但正如郭湛安所說的,平輩之間哪裏來衝撞這一說?
郭湛安又說道:「二弟昨夜在我院子的池塘落水,我倒是好奇,他大半夜的到我院子裏做什麼。父親,你知道麼?」
郭顯通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郭灃安是他寵愛的兒子,而郭湛安早就和他離心,他不可能任由郭湛安往郭灃安的頭上加什麼罪名,便說道:「什麼昨夜?你二弟是今天早上落水的,你可別弄錯了。」
「哦?我怎麼聽說是昨天夜裏,而且還是在我院子裏。這樣吧,福全說了昨夜派人去請郎中,請門房和那位郎中來,我們一問便知。」郭湛安說到這,語氣變得強硬起來,「父親,現在府里都在傳是我故意帶霍玉回來,就因為霍玉身上帶着孝,會衝撞二弟,到時候我就能撈到好處!要不是二弟身邊的小廝忠心,及時救主,恐怕郭府的少爺就只剩下一個了!」
郭顯通面帶尷尬,說道:「你都在說些什麼呢,都說了霍玉和安兒是平輩,哪裏來衝撞一說?都是哪些人多嘴?讓人灌了啞藥發賣了!」
「父親是要逼死我麼?」郭湛安問道,「流言蜚語足以殺人!今日說是我故意帶霍玉回來,要害死二弟,獨佔郭家;明天指不定還說我弒父殺弟!父親,你是非要讓我一頭撞死在門口的石獅子上麼?」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我怎麼可能會這麼想?」郭顯通慌了,忙安慰道,「你放心,我知道這件事太太也有不對的地方。這樣吧,霍玉也不用走了,就繼續住在你的院子裏。只有一點,別讓他出來。」
郭顯通自以為是給了霍玉天大的面子,可郭湛安半點都不領情——霍玉根本就沒做錯什麼,這本是他應得的,憑什麼變成是他人施捨的了?
「父親,不說別的,我只想知道,二弟為什么半夜要進我院子。這件事一日不說清楚,我一日睡得不安生。」
「你這意思,是說安兒進你院子另有企圖?」
郭湛安也不否認:「兒子小時候吃虧太多,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難免要多為自己考慮一些。更何況,二弟年紀那么小,怎麼就想到半夜偷偷摸摸溜進我的院子裏呢?」
言下之意,分明是懷疑有人教唆郭灃安。
郭顯通氣白了一張保養得宜的臉。
如今兒子把全府上都懷疑上了,連帶他都逃不掉。若是以往,他最多只是訓斥郭湛安,但如今郭湛安身為通判,頗得帝心,又與秦王李紹鈞頗有交情,早就不是他隨便能擺出嚴父架子來的了。
所以,郭顯通也顧不得要給柳翩翩留一些臉面,說道:「好,我就帶你去,你自己問問你二弟,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又在哪裏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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