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幕僚和郝運就帶着這些棉衣和人參前往塔韃騎兵一直盤踞的邊城。而謝秉則難得主動找上郭湛安,說出了自己的疑問:「郭大人,這就算有了欠條,萬一四皇子咬死不認怎麼辦?」
郭湛安險些笑出聲來,他看着眼前一臉嚴肅的謝秉,心中不由感嘆那李紹錦到底是做了什麼事,竟然讓謝秉覺得他是一個欠錢不還的人。
「謝大人,放心吧,這欠條我們手上還有一張,如果真不還,大不了就去求陛下做主。陛下坐擁四海,自己兒子欠下的這些錢總是還的上的。」
謝秉這時候可沒心情欣賞郭湛安的玩笑,他還是有些擔心:「四皇子這人,實在是說不好。」說到這,他突然閉嘴,因為他意識到,自己說的太過了。如果郭湛安轉頭告他私下議論皇子是非,他可就要倒霉了。
郭湛安倒是並不在意,說道:「錢都花出去了,現在再想追回已經來不及了。謝大人稍安勿躁,等四皇子的先生回來了,我們再多提醒他些,讓他記得在開春前把錢還回來就是。如果謝大人還不放心,那就派人護送那位先生回京,順帶把錢拿回來,正好也能幫四皇子省下一筆來回許州的車馬費。」
就算是謝秉這麼古板的人,聽到郭湛安這一番說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是我多慮了,還是郭大人有遠見。罷了,這人好歹是四皇子的先生,如果貿貿然讓他一個人回京,路上出了事可怎麼辦?我這兩天選些身手好的,護送先生回京。」
另一邊,那個被李紹錦留下來收拾爛攤子的倒霉幕僚狠狠地打了個噴嚏,他坐在馬車的一角,整個人都縮在一塊兒,身上披着一條厚厚的毯子,手裏還捧着一個暖手的爐子。可就是這樣,他還是凍得膝蓋疼。
車裏頭的郝運和外頭趕車的車夫都是土生土長的許州人,早就習慣了許州的寒冬。雖說今年的冬天較之往年要冷上許多,但不像幕僚那麼狼狽。
三人快馬加鞭,總算是在城下塔韃騎兵要喪失耐心攻進城門之前趕到了。
寧古漢就在騎兵的不遠處,聽到四皇子的人來了,他比了個手勢,旁邊的隨從則高喊兩聲,騎兵們紛紛後退,在距離城牆百步停下。
寧古漢則駕馬來到騎兵前,在距離幕僚三步距離開外停下,打量着眼前這個人。
他騎着的黑馬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寧古漢伸手拍了拍,這才開口問道:「你是四皇子派來的?」
幕僚強打起精神,回答道:「正是,某是四皇子的先生,四皇子聽說這件事後十分焦急,特地派我來處理這件事。」
寧古漢冷笑一聲:「處理?怎麼處理?我的人險些就因為你們的人參喪命!既然他有心要處理這件事,為何不自己來?」
幕僚素來是看不上這些蠻子的,聽到這蠻子的頭領居然放言要四皇子出面,心中萬分不悅,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句:「你算什麼東西,四皇子貴為聖上最寵愛的皇子,哪裏是你能隨便見的。」
卻不料寧古漢聽到了,一雙眸子登時生出冷意,直勾勾地盯着那幕僚看,但刀在手上卻始終為出鞘,話到嘴邊也換成了別的:「既然你代表着四皇子,就讓我看看你們四皇子的誠意吧。」
幕僚巴不得趕緊把這件事辦妥了好回京,說道:「東西都帶來了,按照你們報上來的,五支人參,棉衣準備了六十件,多餘的就當做是賠償。」
寧古漢眼睛一亮,說道:「就多了七件棉衣,這就是你們的誠意麼?」
幕僚心道不好,難道這蠻子要坐地起價?
他估摸着那剩下的二兩銀子能買到些什麼,最後才道:「如果你們立刻退兵,四皇子還願意多給你們五斤肉乾。」
寧古漢聽了,仰天大笑:「四皇子真是看得起我們,五斤肉乾便能打退我塔韃的騎兵,傳出去我的男子漢們還要不要做人了?五百斤肉乾,一百件棉衣,再加上我們祭祀要的草藥。」
幕僚自然是不答應的,這錢是他用四皇子的名義和許州知州借的,趕明兒是四皇子拿錢來換那欠條!四皇子雖然家中珍寶無數,但從來不是一個慷慨的人,如果回頭讓四皇子知道他花了那麼多錢,那他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他強忍着一口惡氣,說道:「這位公子,這件事是我們的疏忽,讓黑心的商人混在裏頭,把劣質的人參和夾絮的棉衣賣給了你們。但是四皇子已經及時補償,還多給了你們七件棉衣,至於那五百斤肉乾什麼的,實在是太過了。」
寧古漢乾脆耍起了無賴:「那你回去和那個四皇子說清楚我的要求,如果沒有滿足我的要求,塔韃的鐵騎可是不長眼的。」
幕僚倒吸一口涼氣,這話中的意思,不就是要開戰麼!
他聽聞塔韃鐵騎是草原上最不可一世的,雖然做不到以一當百,但以一當十還是可以的。如果塔韃因為這個原因出兵,那四皇子非但沒有撈到半點好處,反而要背着千古罵名了!
只是他又不敢在沒有得到四皇子同意的情況下答應這筆交易,只能求饒道:「公子還請稍等幾天,待我和四皇子商議。」
寧古漢抬起左手,比了個手勢:「三天,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
幕僚別無他法,只能苦着一張臉回到城門裏頭。
四皇子離開許州已經數天,就算他現在派人去追,三天的時間也趕不回來。城門外頭的塔韃騎兵一直不肯離去,時不時就跑到城門下面繞個幾圈,向城牆上守城的士兵彰顯自己的實力。
幕僚急得頭髮都快掉了,在屋裏來迴轉着,卻是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
郝運見了,在一旁開口問道:「大人,那塔韃到底是怎麼說的?」
幕僚把寧古漢的條件重複了一遍,又抱怨道:「這蠻子太過分了,這分明就是借着這個機會敲竹槓!不行,絕對不能答應這條件。」
郝運又問道:「那三天之後大人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幕僚義正言辭地說道:「西北軍營中的人加起來,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外面那些塔韃人給淹死了,還怕他們做什麼!朝廷養着這些將士,現在是時候報效朝廷了!對,沒錯,就是這樣!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不就是機會麼!」
郝運在心裏頭翻了個白眼,越發瞧不上這人。如果真有他說的那麼簡單,那為何塔韃和本朝將士在西北邊境膠着這麼多年?
別看現在塔韃只有這麼點人,如果真打起來,塔韃裏頭其他部落可是不會錯過這分一杯羹的機會的。雖然塔韃部落之間也有衝突,但到了這時候就會一致對外。而這邊的地形起伏不大,又以大片草原為主,最適合騎兵來回征戰,橫掃一切。騎兵,恰好又是本國的軟肋。
「大人,不如我們派人送信去請教一下郭大人吧。」郝運對自家大人那叫一個有信心,在他看來,雖然塔韃騎兵厲害,但也要打得起來呀!有郭湛安在,一準叫那塔韃乖乖退兵!
「不行!」幕僚否決道,「已經給郭大人添了那麼多麻煩,不能再讓郭大人為這件事傷神了。」
開什麼玩笑!那郭湛安可是三皇子的人,向謝秉打欠條借錢的事情就是郭湛安這人提出來的,指不定後頭還藏着什麼陰謀詭計,回京之後他還是快點催促四皇子還錢把欠條拿回來才好。如果這件事讓他進來攪和,那就等於讓三皇子坐收漁翁之利了!
郝運並不清楚這麼多,他只當是這位四皇子的先生拉不下臉,又勸道:「如果塔韃出兵,軍營肯定要報告給陛下的,到時候究其原因,發現竟然是因為幾個黑心的商人賣了劣質的東西給塔韃,那主持這件事的四皇子該怎麼辦呢?大人,四皇子現在已經回京了,大人還請快點拿主意吧。」
幕僚心中一驚,他急於替四皇子遮掩,不想把事情鬧大,險些忘了這樣做才是對四皇子最不利的!
四皇子已經在回京的路上,派人去追是來不及了,如果四皇子回京後把這次的經歷一通自誇,等事情敗露,等着他的那就是雷霆震怒了啊!
想到這一點,幕僚也顧不得會不會讓三皇子坐收漁翁之利了,他只求四皇子不要因此惹怒皇帝就好。
郭湛安接到消息,已經過去了一天有餘,謝秉在一旁很是焦急:「這塔韃人打起仗來不要命,依我看,還是趕緊準備那五百斤肉乾之類的,打發他們吧。」
郭湛安皺起眉頭道:「有一就有二,這個頭一旦開了,以後就斷不了了。」
謝秉也知道這後果,但眼下時間緊迫,眼看着塔韃鐵騎還有不到兩天的功夫就要進攻了,當務之急是給西北軍營儘可能多拖些時間,集結眾多將士,防止塔韃下一回的「敲竹槓」。
郭湛安又將這信看了一遍,打定主意:「謝大人,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你?」謝秉嚇了一跳,這件事他想方設法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呢,郭湛安怎麼還主動攬到自己身上來了?莫非這當中有自己不了解的內情?
郭湛安來不及和他解釋,只是說道:「大人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辦妥。別忘了,如果要籌備塔韃人點名要的那些物資,可是好大一筆錢。」
說起錢,謝秉就心疼了,這稅收裏頭有一部分已經借出去了,再挪用的話,他謝秉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郭大人,許州可就託付給你了。」
郭湛安將信收好,說道:「大人放心,我立刻動身。」
事態緊急,郭湛安甚至來不及回家一趟,派了人回郭府和霍玉知會一聲,又在府衙里點了幾個身手好的與他同行,一起騎着快馬向邊城趕去。
幸好郝運機靈,及時讓幕僚改變了注意,郭湛安才在寧古漢下令進攻前趕到邊城。郭湛安顧不上休息,甚至來不及喝一口水,拜見了城中的大將,不過片刻,他又重新騎在馬上,在一支小隊的護送下從城門出去,踏上了塔韃的草原。
寧古漢見是郭湛安來了,下令讓眾人稍安勿躁,自己則迎了上去:「郭大人是帶着肉乾來的麼?」
郭湛安搖頭道:「我們不答應你的要求。」
寧古漢怒極,說道:「既然不答應,那就沒得談了。郭大人,看在你當初放我族人一條生路的份上,我讓你安全回去。只是再見面,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郭湛安嗤笑一聲:「手下不留情?我西北將士數十萬,會怕了你這麼點人?」
寧古漢面色一黑,說道:「大人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等着我塔韃鐵騎踏足中原的一刻吧!」
郭湛安悠閒地摸了摸身下的駿馬,笑着問道:「你以為,塔韃的其他部落會來幫助你麼?」
他輕飄飄的一個問題,落在寧古漢耳邊,無異于晴空霹靂:「不麻煩郭大人替我們費心,塔韃部落雖然偶有衝突,但是面對你們,我們還是兄弟。」
「呵呵,」郭湛安笑意更濃,「今年的冬天,可是不好過啊。我看你這些騎兵,是把你們幾個小部落所有拿得出手的馬匹都拿出來了吧?殺了你們,你們部落的土地就永遠屬於他們了,你說,你那些其他部落的兄弟們,是幫你呢,還是袖手旁觀,等着接手你們的土地、牛羊、馬匹和女人呢?」
寧古漢強裝出來的底氣被戳破了,只能死命撐着最後一口氣,說道:「我說了,不麻煩郭大人費心,你回去吧。」
郭湛安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塔韃鐵騎兵臨城下的一刻了。」
兩個人的交談不歡而散,郭湛安率先調轉馬頭,在小隊的保護下回到邊城內部。
「什麼?你拒絕了?」幕僚聽了郭湛安所說的,大驚道,「這、這,這若是塔韃鐵騎打進來了,郭大人你可是要負責的啊!」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先生放心,如果鐵騎進來,自然是我郭某的責任,與四皇子無關。」
幕僚那點齷齪的心思被郭湛安挑明了,哼了一聲,轉頭不再理會。
倒是一旁的守城大將聽了,問道:「郭大人那麼有信心?」
郭湛安和顏悅色地解釋道:「將軍,這塔韃鐵騎所依仗的,無非是他們日行千里的駿馬和鋒利無比的兵器,用速度取勝。我剛剛看見,那些馬匹雖然看上去神采奕奕,但皮毛雜亂無光,不少馬匹的肚子上還能見到肋骨的痕跡,顯然是餓了很久了。」
守城大將點點頭,說道:「如果只有這麼些人,那的確是不足多慮的。」
郭湛安笑着道:「我聽說,塔韃內部因為今年冬天太冷,物資頻缺,已經是大部落搶小部落,小部落搶遊民,早就鬧翻了。這時候就算城外那些騎兵攻過來,也不會有其他塔韃部落來支援的。否則,辛辛苦苦打完這場仗,自己的人手摺損許多,讓別人趁虛而入,那多不好。」
守城大將提醒道:「郭大人聰明,可塔韃人不一定這麼想的。」
郭湛安擺擺手道:「我不需要別人怎麼想,只要其他幾個大部落的首領這麼想就夠了。能夠把自己的部落經營成草原上數一數二的大部落,這些首領的腦子不會差。」
守城大將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既然如此,我多增派人手注意塔韃的動向,免得他們有援兵。」
郭湛安點頭道:「有勞將軍了。」
事實果然如郭湛安所料,雙方在城門內外毫無意義地膠着了三四天,相互對罵有、仍砸有,可就是沒打起來。
守城大將不由在心中感嘆起郭湛安的神機妙算,竟然將塔韃的人心都預料到了。他哪裏知道,郭湛安並不是什麼仙人,從來沒有掐指一算的本事,這都是他根據平日裏從姜言年那聽到的、老兵那聽說的、書里看到的,和寧古漢的表現一併推出來的結論。
只是,這當中的隱情,尤其是他和姜言年私底下的來往,是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曉的。郭湛安這麼做,反倒是往他自己身上添了些神棍的色彩。
至於那幕僚,就別提有多後悔了。他想着,要是自己早知道會這樣,那就表現得再硬氣一點,現在郭湛安得到的讚譽,那就都是他的了!
這幕僚卻忘了,郭湛安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這麼做,承擔着非常大的壓力,遠遠超過幕僚可以承受的。
到最後,還是寧古漢先退步。他答應了幕僚提出的那些補償,郭湛安心情一好,又加了幾斤肉乾——當然了,這肉乾是用幕僚手頭上那二兩銀子買的。
寧古漢受了奇恥大辱,等手下清點完畢後便要騎馬離開,卻被郭湛安叫住了。
「寧古漢,你難道還想再讓自己的子民吃虧上當麼?」
寧古漢硬是憋着滿心的怒氣,粗聲粗氣說道:「郭大人,險些忘了告訴你,之後的通商我們不會來了。」
郭湛安有些意外,反問道:「你是打算帶着你的族人和那些佔據了你們土地的部落開戰,搶奪食物麼?」
寧古漢搖搖頭。
郭湛安又說道:「這就奇了怪了,既然不去搶那些部落的,難道還有人願意和你們換取物資麼?」
寧古漢一愣,回嘴道:「不用你操心。」
郭湛安笑着點點頭:「是我失禮了,既然你要取消與我們的通商,那原本四皇子的使者想和你簽訂協議的事就算了吧。」
寧古漢一愣:「什麼協議?」
郭湛安不顧一旁緊張的幕僚,說道:「這種事既是我們的疏忽,但更多的是你們自己不識貨。不過為了塔韃與本朝的和平,四皇子打算和你商量,重新簽訂一份協議,儘量減少這種事情的發生。」
打一棍子再給一個棗,不就是這樣的麼?
寧古漢猶豫片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但如果你們四皇子再欺騙我們,拼了這命不要,我們也要打到你們的皇都,讓他血祭!」
郭湛安微微一笑:「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