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渠建成後,果然給桐花縣的農戶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郭湛安在一旁冷靜觀察了幾天,覺得另一件事是該提上日程了。
「建私塾?」陳擷浩有些驚訝,「大人不知道,我們這邊半大的孩子就得下地幹活,沒有孩子有空閒去讀書的。」
郭湛安搖頭道:「溝渠給農戶們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這幾日我瞧下來,那些孩子整天都在嬉鬧,昨天不是還有個小孩掉水裏了麼?如果不是有大人正好經過,把人救上來,那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父母在外頭幹活,孩子在家中無人照料,不如建一個私塾,既能為桐花縣培養人才,也好替他們的父母省去後顧之憂。」
話說到這份上,陳擷浩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大人這話說得有理,咱們縣裏大多數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出去難免會受欺負。我記得縣裏頭有閒置的房子,我和他們商量一下,就拿那房子當私塾。不過這教書先生……」說到這,陳擷浩有些難堪,「大人是知道的,我的學問就那麼點,當不得孩子的先生,至於其他人,也沒這個資格。」
郭湛安早就料到這一點,說到:「這點你不用急,我已經派人去永安府打聽,如果那裏有適合的教書先生,我會請他過來。」
陳擷浩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反而問道:「大人,我們桐花縣沒多少錢,之前為了造溝渠,大半還是大人的錢,其餘的都是大家湊起來的。這教書先生的酬勞,我們恐怕負擔不起啊。」
郭湛安卻不怕:「這件事我會辦妥,你且放心。至於那屋子,就要靠你了。」
在桐花縣建私塾這件事,其實郭湛安早就有打算了。那時候霍玉剛來桐花縣,還很皮,不愛念書,整日想着如何出去和一群小孩子玩鬧。正巧有一天被郭湛安瞧見,看着那些衣着簡陋的小孩在泥地里玩,郭湛安就想到要建私塾了。
只是當時阻力太大,對於桐花縣而言,七八歲的小孩就可以和父母一起在街上叫賣了,等到了九歲,就能下地耕作。這些父母自然不會願意把孩子送到私塾念書,因為這只會讓本就只能堪堪負擔起日常花銷的一家人損失一個收入來源。
如今不一樣了,溝渠建成後,兩個大人就能包攬田裏所有的活,這幾日在街上玩耍的孩子越來越多,而且大多都是七八歲左右的。如果再不建私塾,讓他們讀書,那麼這群人一輩子就只能和祖祖輩輩一樣,被綁在桐花縣裏頭。
如果農戶們先送孩子去讀書,那麼商戶們也會有樣學樣,到時候就能讓桐花縣養成一個送適齡學童進私塾讀書的風氣。
郭湛安仔細思考了幾天,覺得現在正是時候,這才來找陳擷浩商議的。
郭湛安對此事看得極重,他讓福全去永安府打聽,也不必找那些大儒,因為這些人給桐花縣的孩子啟蒙,實在是大材小用。福全專門挑那些中過舉的,沒有出仕,家中人少又清貧的打聽。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連打聽數日,還真被福全給找到了!
舉人姓江,名煥之,已經年過不惑。曾做過永安府前任知府的幕僚,但因為脾氣又臭又硬,不知變通,不過幾個月就閒賦在家。江舉人有些傲氣,除了教書以外不願做其他的營生,可惜他教書過於死板,教導適齡學童還可以,那些眼看就要下場考試的考生便不行了。
江煥之家庭簡單,妻子前年已經過世,膝下有一雙兒女,兒子十三歲,女兒十歲。兩個孩子都是最需要花錢的時候,家中花銷日益增多,漸漸已經入不敷出了。
郭湛安又讓福全細細打聽了江煥之的為人和學問,覺得他這脾氣正好能夠教導桐花縣這群已經被父母慣野的孩子,為表誠意,親自趕往永安府,拜訪江煥之。
江煥之原本是不樂意的,畢竟桐花縣他聽說過,是個窮得叮噹響的地方,自己這兩個孩子去那還能有什麼前途?在永安府,好歹他還有祖輩留給他的一畝三分田,有舉人的身份,他不必交稅,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可郭湛安既然出面,必然是要把他請回去的,法子也簡單,教書先生每月的酬勞三兩銀子,這可是普通人家四五個月的開銷,對江煥之來說可是一大筆收入了。
江煥之果然心動,沒過兩天就答應郭湛安,只說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好,下個月就來桐花縣。
另一邊,陳擷浩也帶來了好消息,私塾的地方已經定下來了,是桐花縣靠西一處廢棄的屋子,原本的主人搬到了桐花縣北邊,聽說是給桐花縣孩子開設私塾,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只是象徵性每個月收點租子。另外,這私塾旁邊還有一戶小一點的屋子,正好給江煥之一家住。
桐花縣中匠人眾多,桌子椅子和筆墨紙硯都不必去其他地方採購,郭湛安讓福全從桐花縣裏買了啟蒙用的三字經和論語。
陳擷浩看着私塾一點點變得有模有樣,心裏卻更加擔憂了:「大人,這私塾如此興師動眾,萬一沒有孩子願意來,怎麼辦?」
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桐花縣的孩子都野了,哪裏會靜得下心在凳子上坐着,一連幾個時辰搖頭晃腦地念書?
郭湛安倒是不擔心:「讀書不是所有人的出路,靜得下心的就念,靜不下心的不來也罷,不必強求。」
陳擷浩一想也是:「大人肯為我們桐花縣出力建私塾,也是大功一件。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了。」
雖然讀書這件事要看個人,但郭湛安考慮到一開始還是要鼓勵適齡學童去私塾念書,必須立個榜樣,便叫來霍玉。
霍玉聽說自己要去私塾念書,先是一愣,隨後有些猶豫地開口說道:「那去私塾,我念的還是哥哥給我的書麼?」
郭湛安也考慮到這一點,知道霍玉的擔憂,安慰道:「私塾一開始只是上午一個半時辰念書,教的是三字經和論語,你過去就當是做個樣子,順便再夯實基礎,下午還是在家裏念書。」
霍玉這才放心,又想到這是郭湛安第一次交給他任務,卯足了勁要好好做:「哥哥放心,虎子他們平時都只知道玩,念書是件好事,他們會來的。」
郭湛安滿意地點頭道:「那這件事就拜託給你了。」
霍玉性格開朗,為人直爽,腦子活絡,點子又多,平時在桐花縣的孩童中間說話很有分量,隱約是桐花縣裏的孩子王。不少小孩子都暗地裏羨慕霍玉,聽說霍玉要去新開的私塾念書,哪怕每個月要交半吊錢,也有不少孩子都吵着嚷着要去。
等江煥之來桐花縣,郭湛安帶着霍玉與陳擷浩親自迎接。江煥之住的屋子已經提前打掃乾淨,雖然小,但勝在乾淨。江煥之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的情況比他想的好上太多。
既然決定在桐花縣教書,江煥之也不自怨自艾了,一雙兒女也跟着在私塾念書,不過他們的水平已經遠遠把桐花縣其他孩子拋在了後頭,在私塾里學的是自家老爹特地開的小灶。
霍玉就沒這待遇了,教書先生自己孩子不和他們一起念書,若是縣令的義弟也不和他們一起念書,這私塾的吸引力就大大打了折扣。
私塾開始的第一天,霍玉起了個大早,有些忐忑不安地來到私塾,發現裏面早就聚滿了人,不光是學童,這些孩子的父母也一起來了,就是特地來圖個新鮮。
江煥之有些不悅,這些人在他看來行為粗鄙,一個個都大嗓門,把好好一個讀書的聖地整得和鬧市一樣。但他只是一個教書先生,又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板着一張臉,隱忍不發。
霍玉看江煥之神色不對,又有郭湛安之前特地叮囑,便知道這教書先生是嫌棄這裏的氛圍呢,趕緊鑽進人群里,擠到江煥之面前,行弟子禮:「江先生好。」
江煥之見難得來一個知禮的人,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快去找個位置坐下吧。」
正說着呢,那邊突然有個小孩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不知在說些什麼。父母有些急了,一問才知道,自家孩子早上偷吃了涼的東西,現在肚子疼得厲害。
父母慌忙把孩子抱出去,結果不一會兒,就從外面傳來惡臭。
江煥之這下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嗓子:「這是讀書的地方,不是你們吃喝拉撒的地方!」
有人不樂意了:「讀書怎麼了?讀書人就不用吃喝拉撒了?」
江煥之氣得瞪眼睛吹鬍子:「你、你們,你們實在是,實在是太過分了!」
霍玉趕緊過來打圓場,先是說:「讀書講究靜心研讀,不能分神。如果有人在一旁吃喝拉撒,那就讀不進去了,這書也就白念了。」
等江煥之摸着鬍子點頭,霍玉又寬慰桐花縣眾人:「凡事都講究一個白紙黑字,如果不念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被人算計了怎麼辦?」
在場有幾戶人家是做小本買賣的,也沒少在這上面被人算計,聽了霍玉這麼說,深有感觸:「霍玉小大人說得對,讀書的確有用,只不過……」說到這,那人特地看了江煥之一眼,擺明了不信任江煥之能教好這群娃子。
霍玉又說:「江先生是當朝的舉人,多少人寒窗苦讀十幾年都考不上舉人的身份,這可是朝廷認同的讀書人,大家放心。再說了,江先生是我哥哥請來的,哥哥的為人處世大家還不清楚麼?」
見霍玉都把郭湛安給搬出來了,在場的人皆不敢再多說什麼。那個鬧肚子鬧得在私塾外頭就拉肚子的孩子這時候也回來了,他們的父母倒是知趣,在外頭把那泄物打掃乾淨,這才進來和江煥之道歉。
江煥之有心再想諷刺兩句,霍玉生怕又起爭端,趕緊截住他的話:「時辰不早了,大家都去忙吧,這裏有江先生和我,不會出事的。」
下午,郭湛安就知道私塾里發生的這場糾紛,他檢查完他佈置給霍玉的功課,笑着贊道:「是長進了不少。」
面對郭湛安,霍玉可就沒上午時候的沉穩了,他心中美滋滋的,說道:「一直跟着哥哥,有樣學樣罷了。」
郭湛安伸手颳了下他的鼻子,說道:「行了,別謙虛了,這就是你的功勞。這也是我的疏忽,本來想着這些孩子都差不多定性了,要一步步來,潛移默化,免得把人嚇跑了。看來這規矩還是一開始就要定下來,哪怕嚇跑一些,也總好過天天鬧糾紛。」
霍玉卻搖搖頭,說道:「哥哥想的是對的,今天上午念書一開始還是雞飛狗跳,後面慢慢就好轉了。如果一開始就立下嚴格的規矩,怕是要把人都給嚇跑了。」
郭湛安本來就想着這事不能急於一時,霍玉是親身經歷過的,更有發言權。他見霍玉都說自己原本的法子好,便不急着改,而是繼續按照原本的計劃實施下去,。
私塾是六天一休,第一個六天過去之後,果然有大半的孩子不來了,原本鬧哄哄的學堂立刻冷清了不少。
陳擷浩擔心極了,特地來縣衙找郭湛安商議:「大人,這私塾里就剩下十幾個孩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郭湛安倒是不急:「既然不願讀書,那我們也不能逼迫他們。對了,你來看看,這是我給私塾立下的規矩,你看看還有什麼要增減的。」
陳擷浩一條條看下去,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大人,這私塾里統共就沒幾個人了,這些規矩如此嚴格,這些孩子哪裏能受得了?」
「嚴格?」郭湛安奇道,「我啟蒙那會兒,讀書的規矩比這嚴苛多了,後來進宮當侍讀,打手心那更是常有的事。這幾條規矩不過是讓他們讀書時候不遲到,不吃東西,不講閒話,不打瞌睡,不隨意走動,怎麼就嚴苛了?」
陳擷浩堅持道:「那是皇宮的規矩,咱們桐花縣就是個小地方,不必那麼遵守規矩的。」
郭湛安眯起眼睛:「私塾不是店鋪,沒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道理。既然他們能夠留下來繼續念書,就表明他們是想好好念書的。如果就這麼點規矩都不肯遵守,又怎麼讀得進書?」
陳擷浩見郭湛安堅持己見,乾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如大人所願吧!」
郭湛安懶得和陳擷浩計較,反而順勢點頭道:「先謝過縣長吉言了。」
郭湛安這幾條規矩一頒佈,原本就只有十幾個學童的學堂人數就更少了。但郭湛安不在乎,讀書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他人可以逼迫的。如果讀書的時候一會兒吃零嘴,一會兒出去抓麻雀,那還念什麼書?
不如早早回家跟着父母種田,還能補貼家用。免得辛辛苦苦念了幾年書,到頭來還是個草包一個。
至於剩下那幾個堅持下來的學童,郭湛安特地囑咐江煥之務必好好教導,不要辜負學童父母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