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進了驛站,仍舊憤怒不已:「那人好大的膽子!來接哥哥回家?就他一個人,怎麼接?我看這人肯定是騙子!」
郭湛安笑着看他絮絮叨叨的樣子,末了才說:「你放心,你哥哥我還沒那麼笨,這人的確是郭府的二管家。」
「二管家?」霍玉不明白了,「既然是管家,怎麼這麼不懂禮數?他的年紀都能當賈歡的爹了,難道就打算帶着幾個小廝,空着一雙手,讓哥哥徒步走回家不成?」
郭湛安聽了,頗為熨帖。
瞧瞧,他這個義弟才像是親弟弟,凡事都以他為先,凡事都為他考慮,郭府那些親人,不過是血緣上的關係罷了,哪裏比得上這裏的呢?
看着猶為自己打抱不平的霍玉,郭湛安忍不住伸手在他嫩嫩的小臉上捏了一把:「行了,反正是不會回去住的,打發了就是。」
霍玉低頭掩住眼中止不住的喜色,但他旋即臉色一變,頗為擔憂地說道:「哥哥,那人真是你家二管家,那一定是你父母想念你,請你回去呢。他那麼無禮,哥哥應該回家告訴父母,早早把這個二管家打發了。他今天在哥哥面前還敢仗勢欺人,還不知道外頭怎麼照樣撞騙呢。」
郭湛安十分受用,領着人回了房間,這才慢慢說道:「你早晚要隨我回京城的,本來想過兩年,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訴你我家中的情況。今日,不如我都告訴你,也省得你日後被人騙了。」
霍玉瞪大眼睛,聽到郭湛安說道自己生母多年前已經去世時,忍不住開口「啊」了一聲。
他想起郭湛安曾在夢裏不停地呼喚着娘親,原本以為是他遠離家人,懷念母親,現在想來,一定是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這麼想着,霍玉不免生起同病相憐的心思來:「原來哥哥和我一樣,我還以為,像哥哥這樣的人品,一定是和戲裏說的那樣,嚴父慈母才能教出哥哥這樣的人來。」
郭湛安見霍玉眼角泛光,便知道他是物傷其類了。有心想要轉移霍玉的注意力,郭湛安便笑着說道:「怎麼,信不過我的本事?還以為我是要靠父母蔭蔽的人呢?」
霍玉果然急了,連連搖頭說:「哥哥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湛安就喜歡看霍玉焦急的樣子,等看夠本了,看霍玉惴惴不安的樣子,又有些後悔,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行了,和你開玩笑的。你我兄弟二人相處這麼久,還不知道我的脾氣麼?要是再當真,我可就真把你趕出去了。」
霍玉點頭答應,心裏頭則把自己那些齷齪的心思全都收好,生怕被郭湛安知曉。
哥哥話里話外都是「兄弟二人」,霍玉如何不知道,郭湛安只把自己當成弟弟看待呢?
罷了罷了,早就打定主意的事情,自己又何必抱着那麼點不切實際的念想呢?
郭湛安又將郭府中一些事情說了,末了又說:「這些你只需知道就好,不必忌諱什麼。郭府,那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
霍玉點點頭,但還有些擔憂:「如果郭府一定要哥哥回去,哥哥怎麼辦?」
郭湛安自然有他的打算:「我這次來是有要事稟報,這件事事關重大,牽連頗多。現在我身份敏感,不能與任何人相交過密。他現在請我,就是請一尊瘟神回去。我有心替他們多掙點命,他們趕着送死,這就怨不得我了。」
霍玉這才放心:「哥哥就是瘟神,趕我我也不走呢。」
郭湛安展眉而笑。
這小子,就是這麼戳人。
郭府,柳菲菲接到二管家添油加醋的回報,勃然大怒:「什麼?他居然不回家,還打你?你可是我派出去的,難道不知道打了你,就是打了我的臉麼!」
二管家見自己目的得逞,心中冷笑不已。郭湛安他動不了,他就要拿郭湛安身邊那個小屁孩開刀!
「夫人,您可不知道,這大少爺沒說話呢,他旁邊橫□□來一個小孩,那小孩口口聲聲喊大少爺『哥哥』,我在郭府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聽說過,除了二少爺以外,大少爺還有什麼兄弟的。」
「混賬!」柳菲菲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什麼兄弟!他是要認個乞丐當兄弟,埋汰我們家玉安不成?」
秋菊在一旁勸道:「太太仔細手疼!這大少爺真是的,這是活生生挖太太心尖上的肉呀!太太莫生氣,等老爺回來了,讓老爺給您出氣。」
柳菲菲生平最得意之事莫過於自己是華貴妃的親堂妹,在京城的貴婦人中也算是獨一份的了,而她生平最寶貝之人便是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兒子郭玉安,真真是寶貝得不得了。
如今郭湛安認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子當兄弟,這不是在貶低她的玉安麼!
想到這,柳菲菲非但沒有覺得秋菊說話越矩,反而覺得這小妮子果然懂她的心,打定主意等郭顯通回來了,要好好在郭顯通面前告上一狀!
二管家見柳菲菲面露猙獰之色,便知道郭湛安這是難逃一劫了。他心中先前因為在驛站門口丟臉的那點子尷尬和憤怒也隨之煙消雲散。
大少爺?
離開郭府去當個小縣令,還在他面前擺什麼譜?
郭顯通今日在衙門裏呆得如坐針氈。
他不過是禮部一個小小的員外郎,從五品的官職,平日裏在禮部中就像是不存在一樣。可今天,光這麼一天,已經有不少同僚來找自己,話里話外都是問郭湛安這個不孝子的。
想到郭湛安,郭顯通不由就想起了狄婉言。
二十年前,他用這個身份迎娶了狄婉言。李崇浩登基初期,他也曾升任侍郎,奈何後來不得用,成了正五品的郎中。
那時姜後和狄婉言都已經離世,郭顯通揣摩聖意,知道皇帝不喜姜後,還以為這是看自己娶的妻子的身份不悅,又趕緊千方百計娶了當時華妃的堂妹柳菲菲。好在郭顯通雖然學識一般,但一張臉卻是英俊得很,讓柳菲菲一見傾心。
可惜娶了柳菲菲後沒幾年,他就又成了從五品的員外郎。那時候,他已經把狄婉言的娘家得罪光了,郭顯通無奈,只能好好對待柳菲菲,希望她能多替自己在自家堂姐面前美言兩句——畢竟華妃在宮中,外頭也要有幫手不是。
沒想到,他有朝一日成了禮部上下趕着巴結的對象,卻是因為他兒子郭湛安!那個不成器的逆子!
等禮部尚書把郭顯通叫過去,他才知道自己兒子居然幹了這麼一件大事!
這可了不得!
按尚書說的,今日早朝,皇帝還口頭上嘉獎了郭湛安幾句,他現在還在京城,不住在自己家裏,那必定是在驛站裏頭了。
只是這小子到了京城還不回家,一直住在驛站里,這是什麼意思?要和郭府劃清關係麼!
思及此處,郭顯通又氣又怒,恨不得立刻把郭湛安叫到面前,狠狠打一頓才是!
只是這郭湛安如今是皇帝心中過了名的人了,還是一個大功臣。他這個做父親的,暫時也不能做什麼,免得傳出去讓皇帝知道了,給自己惹禍上身。
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緊讓郭湛安回家住,讓大家知道郭府裏頭父慈子孝!
於是,郭顯通趁着正午的時候,打發了一個人回家送信,讓柳菲菲派人去京城的驛站里接人。
萬萬沒想到,等自己回到家裏,迎接自己的不是郭湛安,而是自己妻子的哭訴!
「老爺,實在是我無能,派去的人別說請湛安回來了,連驛站都沒進過,直接在驛站門口就讓人給打發了。」柳菲菲假意抹淚,刻意哽咽了兩聲,又說:「老爺,我一個婦道人家,沒什麼主見,您說該怎麼辦?」
其實驛站進不去,郭顯通是清楚的。
這驛站向來都是官吏們途中食宿、換馬的場所,裏頭傳遞的也都是官府的信件,當然不可能讓一個郭府的二管家進去了。
只是這逆子居然到了京城,寧願住在驛站都不回家,還把派去接他的人打發回來,連句口信都不帶,實在是過分!
在郭湛安出生的頭幾年來,郭顯通真心實意疼愛過這個兒子,只是這股子疼愛架不住歲月的侵蝕。等後來狄婉言去世,姜家落敗,郭顯通又迎娶了柳菲菲,後者沒少給郭顯通吹枕邊風,郭顯通對郭湛安的疼愛,也就漸漸化為了無視。
等郭玉安出生,郭顯通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培養郭玉安身上。這可是華妃的侄子,將來華妃若生了兒子,也當得一聲表哥呢!
郭顯通不明白,自己的大兒子從什麼時候開始仇恨這個家了。
的確,他是另外娶了妻子,可是狄婉言已經死了,難道他要一輩子給狄婉言披麻戴孝才行麼?
的確,他是有了另外一個兒子,並且更加寵愛玉安。可是人的五根手指都有長短,更何況兒女呢?玉安比他更有前途,為了郭家,他勢必要多花心思培養玉安了。
柳菲菲一邊假哭,一邊用餘光察言觀色,看郭顯通臉色愈發不好,她心中得意,面上卻依舊滿是愁容:「老爺,湛安這樣,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郭顯通也有些猶豫。
郭湛安身為縣令,突然來到京城,皇帝非但沒有怪罪,反而嘉獎了他,這足以證明郭湛安這次擅離職守的行為獲得了皇帝的首肯。
到底出了什麼事,讓郭湛安膽敢進京?
郭顯通想不通。他身為從五品的員外郎,沒有上朝的資格,自然不知道今日早朝發生的事情。這件事事態嚴重,牽扯到數十名官員,李崇浩下了死命令,讓所有知情人士閉嘴。
就像今天,有的人是聽到了一點風聲,知道今天早朝皇帝發怒,將戶部尚書戴全來打入大牢,又讓大理寺重新提審朱文斌,這可是官場上的一場大地震啊!
而這些事,均由郭湛安而起,他們免不了想要打聽一些消息,看看李崇浩的這把火會不會燒到自己身上。
又有些人,比如禮部尚書,雖然這消息不能外傳,但旁敲側擊打聽點消息,那是可以的。
郭湛安那邊自然是不可能去了,只怕李崇浩早就派人了在那邊守株待兔。於是,郭顯通這個小小的從五品員外郎,時隔多年,終於因為郭湛安父親的身份,又成了大家眼中的香餑餑。
說來也是可笑,上一次成為同僚眼中的巴結對象,還是因為郭顯通原配,狄婉言的身份。
郭顯通到底是在官場中浸淫二十餘年,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郭湛安,他這個大兒子,就要平步青雲了。
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出了岔子。
「罷了,今天晚了,等明天再打發人去。明天要是再不肯回來,那以後都別想進這個家門!」
第二天,派過去接郭湛安回府的壓根連郭湛安的面都沒見上。
原因無他,皇帝李崇浩下旨召宣郭湛安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