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郭府,愁雲慘澹。
「你這臭小子!」郭府如今當家做主的郭顯通看着堂中站着的大兒子郭湛安,恨鐵不成鋼地指着他,罵道,「早就告訴過你,就算是當了三皇子的伴讀,也千萬不可以和三皇子過從甚密,這下好了,好好的一個探花郎,被貶到桐花縣去做縣令。桐花縣?那是什麼地方?我活了幾十年,從來就沒聽說過!」
郭湛安淡淡地說:「桐花縣上一任縣令被人檢舉私藏官銀,陛下已經下令匠人押解回京受審,如今正是我大展宏圖的機會,父親又何必大怒如此?」
郭顯通氣得直發抖:「還大展宏圖?三皇子才被派到西北去牧馬,就把你從京官貶成了地方官。若是成一方大員,那也就罷了。那桐花縣是什麼地方?窮鄉僻壤的,你讓我如何在朝廷之上立足!」
「呵,」郭湛安冷笑了一聲,「說到底,父親還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郭顯通一聽這話,恨鐵不成鋼地看着郭湛安,嚴父一般地教訓大兒子:「我的面子早就被你丟光了!再說了,沒我這張老臉,你以為你能在這個京城裏站穩腳跟?」
郭湛安一笑,順着說:「是了,多虧了身為五品大員的父親,我才能在這京城站穩腳跟。」
話中譏諷之意,早就迫不及待全都溢出來了。
趁着郭顯通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郭湛安又說:「陛下已經下旨,讓我不日趕赴桐花縣,父親若是沒有什麼好教導兒子的,還請容兒子先下去收拾行李。」
「罷了罷了,」郭顯通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扶着額頭,搖着頭說,「你這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故意氣我呢。」
郭湛安低頭告了聲罪:「兒子不敢。」
他低着頭,自然沒有人看見他滿臉的不屑。
郭湛安從郭顯通那出來,快步往自己獨立的宅子走。一路上碰到不少小廝丫鬟,見到郭湛安,都是心驚膽寒收斂笑意地站在一邊,恭敬地說上一聲:「大少爺。」
進了自家的月洞門,守在門口的貼身小廝賈歡就迎了上來:「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恩,」郭湛安應了一聲,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賈歡看着他,又看看地,如此來回了三次,郭湛安徹底沒耐心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算什麼樣子?」
賈歡頓時就露出要吃人的樣子,眉眼間全是憤懣:「那繼夫人趁着少爺被老爺叫過去的空當過來了,說什麼少爺要去桐花縣做縣太爺,三年五載回不來,少爺眼看着就二十歲了,現在定親來不及了,硬是要讓少爺帶上她房裏的秋菊去桐花縣,說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是好的。」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給我送人來的,你這麼生氣做什麼?難道是也想要個暖床的人?」
賈歡急了,見自家少爺還有心打趣自己,趕緊繼續說:「少爺您可別寒磣我了,我這不是氣不過麼!少爺您是什麼身份?她一個填房就想往您這塞人?」
「行了,」郭湛安輕輕打了下賈歡的頭,說道,「人呢?」
「就在小屋裏呢,我人微言輕,沒辦法把人趕走,也不好把人帶到您屋裏去是吧?那不就是徹底說不清了麼?所以就帶去丫鬟們那,讓咱們院裏頭的丫鬟看着呢。」
「你倒是個乖覺的。」郭湛安掏出荷包,拋給賈歡,「這是我賞你的,你把人送回去,讓她有話就來和我說。」
「哎!」賈歡應了一聲,樂呵呵地就去找秋菊了。
郭湛安無奈地搖搖頭,這繼母不愧是華貴妃的堂妹,當真都是空有美貌的草包。
他進了屋,也不要人伺候,給自己倒了杯茶,啜飲了幾口,思考着要留下什麼人,又要帶什麼人去。
他又攤開一張紙,在上頭寫了幾筆,又覺得不對,揉成團之後放在了一邊。
郭湛安手邊的紙團越來越多,他的眉眼卻始終無法舒張開。最終,他還是起了個火盆,把這些紙團全給燒了。
昌文二十三年冬,當今皇帝李崇浩一紙詔書,將中宮嫡子李紹鈞連同侍讀姜延年一塊派去西北牧馬,明面上說是為了表示對西北馬場的重視,但暗地裏卻有不少人說這是皇帝徹底放棄了這個不受寵的嫡子的徵兆。
說來也是,這皇帝是個文人皇帝,向來對武將不甚在意,甚至有些若有似無的忽視。就連北部蠻族每年幾次對邊境的騷擾,皇帝也不愛聽,甚至還為了給寵愛的華貴妃慶生,將撥給北部軍隊的糧款給挪用了。
雖說後來是補上了,但北部因此斷糧了兩天,早有不少將領和士兵多今上不滿,只是苦於無法發作罷了。
至於三皇子李紹鈞的另一名侍讀,郭家大公子郭湛安,則被李崇浩派去桐花縣做縣令。
說起這唯一的中宮嫡子,也是個苦命人。雖然貴為中宮嫡子,可十餘年前姜後就已經撒手人寰,唯一的一個親弟弟,因為十分受到父皇的寵愛,不過兩歲就被帶着一起巡遊,結果卻在途中離奇消失。
皇帝為此大怒,將服侍小皇子的一干人等全部一一審問過來,後來是小皇子的奶娘服毒自殺,死前坦誠是自己嫌小皇子太吵,原本想用枕頭故意悶一悶,沒想到給悶死了,又害怕皇帝責罵,所以偷偷把小皇子的屍體給扔了,捏造了一個歹人把小皇子偷了去的謊言。
皇帝氣得下令誅殺這奶娘三族還不解恨,命人把已經服毒自殺的奶娘挫骨揚灰後,又把氣撒到了姜後頭上。當着眾多宮人的面,李崇浩厲聲責罵姜後識人不清,找來這麼一個心思狠毒的奶娘。
連區區一個奶娘的底細和品行都不去了解,又如何管理得了後宮?
姜後原本就是拖着病體出宮,回宮後,病情加重,終於在纏綿病榻一個多月後,舍了李紹鈞而去。
伴隨着姜後的失寵,是華妃的再一次崛起。
華妃柳翩翩昌文三年得選入宮後即刻得寵,更是在姜後產下李紹鈞後一個月,緊跟着生下了四皇子李紹錦。
都說子憑母貴,在六皇子李紹鈺出生前,李紹錦可以說是李崇浩最喜愛的一個兒子。
可惜好景不長,六年後,姜後產下六皇子李紹鈺,因為其相貌酷似祖父,而受到太后和皇帝兩大巨頭的喜愛。要不是姜後執意不肯,太后都想把李紹鈺抱到自己宮中養了。
結果這份寵愛只持續了兩年,就因為李紹鈺喪命在南巡路上而煙消雲散。
姜後死後,華妃晉封為華貴妃,執掌後宮。若不是因為還有一個中宮嫡子李紹鈞在,而華貴妃又有個親生的四皇子李紹錦,前朝大臣們強烈反對,否則華貴妃恐怕早就成了繼後,名正言順把鳳印納入囊中了。
不過此刻沒有了姜後,太后雖為皇帝生母,卻也阻止不了皇帝寵愛誰。雖然沒有皇后的名號,但華貴妃平日的擺設和用具,也和皇后無異了。
反正只要在正式場合守着規矩,在後宮她奢靡一些,越矩一些,又有誰管得了呢?
前朝後宮雖有重重高牆隔着,但消息卻像是長了翅膀一般,不過一會就從前朝飛到了後宮。
聽到心腹報告的華貴妃很是高興,慵懶地躺在貴妃榻上,挑挑揀揀用小銀叉叉了一塊蜜餞放進嘴裏,細細地咀嚼了,這才慢條斯理地問:「消息可是真的?」
「自然是了。」心腹大宮女夏荷是個乖覺的,順着華貴妃的心思慢慢道,「前頭傳來的消息,是受過娘娘大恩的王世仁特地派了自家的小徒弟過來告訴我的,一準沒錯。」
「那就是了。」華貴妃將小銀叉扔回盤子裏,指了指自己的腿,道,「你過來給我敲敲。」
夏荷乖乖上前,兩隻手捏成拳,小心翼翼地敲着華貴妃的小腿肚,揣摩着華貴妃的心思,討好地說:「這下也算是遂了娘娘的願了。」
華貴妃先是裝模作樣罵了一聲:「前朝的事情,牽扯到皇子,也有你說嘴的份?」
「是是是,娘娘教訓的是。」夏荷跟了華貴妃許久,自然分辨得出她是真生氣還是假動怒,知道華貴妃心裏高興得很,又說,「只不過這三皇子去了西北,山高皇帝遠的,陛下膝下也只有四皇子一人盡孝了。」
華貴妃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只是說:「留在宮裏的也不只是錦兒,還有老七老八。」
夏荷噗嗤一聲笑了,隨後又趕緊噤聲,說道:「那兩位皇子還那么小,別說盡孝了,別到處搗蛋就好了。」
華貴妃尖尖的指甲點了點夏荷的額頭:「臭丫頭,就你嘴巴甜。不過說起老七老八,本宮雖然不是他們的嫡母,但好歹也是他們的母妃。如今剛入冬,正是容易感染風寒的時候,替我傳令,讓人好好伺候七皇子和八皇子,可千萬不要感染風寒了。小孩子身體弱,小病小災也不好過。」
夏荷自然會意,道:「娘娘真是菩薩心腸,等下我就去說,相信七皇子和八皇子也會感恩於娘娘的慈母心腸。」
「也不急這麼一刻,倒是還有件事,你要替我去做。」華貴妃收了笑容,招招手,示意夏荷湊近一些。
她壓低了聲音,慢慢地把事情說了:「那郭湛安不是要去桐花縣麼?聽說他連伺候的丫頭都不要,你安排一下,想辦法安排幾個機靈忠心的姑娘到他身邊。」
夏荷應了,又問:「那三皇子和姜三少爺那?」
華貴妃擺擺手,說道:「那李紹鈞和姜延年去西北牧馬,是跟着兵部的人走,我們是安插不了人手的。不過,若是能在郭湛安身邊安插了自己人,倒也是一樁大收穫。那郭湛安可是李紹鈞的左膀右臂,若是把持了他,那就是削了李紹鈞的一根手臂。」
「還是娘娘高明。」夏荷瞅准了機會就趕緊拍馬屁,「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說的未雨綢繆罷。若是我,看三皇子都被陛下罰去西北牧馬了,一定不會想到有這一招。」
「小丫頭片子,嘴巴倒是甜。」華貴妃免不了得意洋洋,「所以我才能做這貴妃,你只能做貴妃身邊的丫頭。」
夏荷雙手一刻不停,笑眯眯地答道:「能做娘娘身邊的宮女,也是奴婢我三世才修來的福氣。」
華貴妃滿意地抿嘴笑着,隨後又想到了什麼,叮囑夏荷說:「這件事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但是不要告訴我父親。」
夏荷雖不解,但華貴妃說什麼,她便應什麼,當下便一一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