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春末
「程橙私覓姦夫,長期通姦,欲置繼母於死地,大逆不道,擬處剮刑,秋後處斬。」審案官用陰冷的聲調宣讀着最後的罪狀。
「嘩啦啦」鐵鏈響,女牢的大門打開,黑森森的死囚牢房撲面一股酸臭襲來,拖着沉重腳銬,衣衫襤褸,面容枯槁的程橙被獄婆粗魯的推倒在發霉的草墊子上。
「嘩啦啦」扯動的聲音,牢門被鎖上,眼前頓時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被「拶子」夾破的手指已經腫的分不開,稍稍用力想撐起身子,疼痛劇烈,程橙痛苦的低呼,一頭栽倒在破爛發霉草墊上。
恍恍惚惚,時間回到半年前。
夏日月色清灑,涼風習習,一盞孤燈映射窗台上輪廊秀美的側影。
程橙揉揉肩膀,放下繡到一半的喜鵲登梅圖,抬起頭望一眼窗外晈月,不自由主嘆口氣。自從最小的弟弟程柚出生後,繼母便將她們姐弟四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但減少服侍的人數,更過分的卻是連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在減。
唉!再次嘆口氣,程橙對月合掌,暗自祈禱出征打仗的爹爹能快點平安歸來,這樣她們的苦日子才算到頭吧?
忽然外面人聲喧譁,隱隱夾雜着「別讓他跑了!」
「快捉姦夫!」
火把齊刷刷湧來,四下里頓時亮如白晝。
「嘭嘭」擂門聲震天響。原本上床歇息的程橙慌忙披上外套,沒等她手觸房門,只聽「咣」的一聲,隨着踹門聲撲闖進來許多人。
身着烏衣紗衫,繫着珊瑚團花裙的繼母米氏推開她厲聲瞪着嚷:「姦夫在哪裏?」
「母親?」程橙莫名其妙,感受到舅父米堅猥瑣的目光掃射在她略鼓起的酥胸前,羞紅着臉不露聲色的掩緊衣襟。
「給我搜!」米氏陰險的目光狠狠掃她一圈,揮手命闖時來的僕婦使女亂翻起來。
「是。」米堅得意瞄一眼驚惶的程橙,擄袖帶頭翻騰起來。
簡陋的衣箱,陳舊的被褥,脫漆的桌椅,空空無物的妝奩,這哪裏像一個千戶家二小姐的閨房?兩個凶神惡煞的婆娘都悄悄面露不忍。
唉!沒親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沒有,什麼都沒有!屋子不寬敞,很快就被翻個底朝天。
米堅求援的目光投向姐姐米氏。
米氏暴跳如雷,逼着程橙兇巴巴吼:「人呢?你把姦夫藏哪裏去了?」
「母親,我沒有。」程橙慌神了,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誰招架得住?
「還狡辯。」米氏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直接把溫順的程橙打懞了。
「夫人,你看!」使女春蘭在枕邊發現一隻精緻的銀釵,獻寶一般拿到米氏跟前。
米氏劈手奪過,粗粗瞄一眼。一隻銀釵嘛,值不了幾個錢。跟她房裏妝奩比起來簡直寒酸的賞下人都不夠資格。
看到米氏面露嫌棄,米堅湊近要過來掂在手裏,眼角瞅到程橙委曲的動人姿容,心裏暗樂。
「咦?這是什麼?」他忽然舉到燈前,釵身上刻有一行字「此生不渝」
「好啊,此生不渝?這是不是姦夫給你的?戀的夠深呀?」米氏一聽大怒,指着程橙就罵。
「不是,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釵子!」程橙急白了臉,掙紮上去要奪回生母遺物。
「呸!編的鬼話誰信?說,姦夫是誰?」米氏不容她狡辯,拽着銀釵如獲至寶。
這時,家丁李甲興沖沖闖進來嚷:「夫人,找到了,找到了!」
「人呢?」米氏興奮的臉都變紅了。
「找到一隻男人的鞋子。」李甲舉起一隻男鞋諂媚報:「在院牆外十幾米外的樹林找到了。」
米堅在姐姐耳旁註解道:「一定是跳牆逃跑時慌不擇跑掉下的。這下好啦,物證有了。」
「你這個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不肖女,如今證據俱全,還有什麼話說?」
「母親,我冤枉啊。」程橙嚇的大哭,目光求救似的轉向人群中看熱鬧的使女六斤。
「六斤,你可要為我作證,今晚是你在我這裏服侍。有沒有外人,你最清楚,對不對?」
那六斤長得很清秀伶俐,突然被點到名,縮了縮身子。不妨背後被人猛推,踉蹌着撲到米氏跟前,抬眼對上當家主母的眼神,抖個激靈連連擺手:「二小姐,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
「你,你……」程橙伸手想拽她。半途被米氏拍掉怒聲:「你想幹什麼?」
「母親,我沒有呀!六斤說謊。她說謊!」程橙憤怒了。這可是自己身邊被裁減的最後一個丫頭啊!
六斤更是大聲嚷:「二小姐,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打發我早早去歇後,我真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住口!」這更是將程橙置於百口莫辯的地步,她什麼時候打發她早早歇了?
「閉嘴!」米氏大怒,竟敢在她面前發雌威,揚手又是一記響亮的巴掌,程橙摸着浮上五指印的臉呆傻了。
「來人,把這個賤人送到藍衣社衙門去,告她個奸*淫不孝忤逆繼母罪。免得人家背後戳我脊梁骨,說程府養出這不知羞恥的下賤胚子。」
「是。」米堅最為樂意,帶着家丁不顧程橙哭泣哀求連拉帶拽送到藍衣社衙門,其間鹹豬手不斷在程橙婀娜多姿的身上磨蹭。
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程橙悠悠醒轉,眼前透着一絲白蒙蒙亮光,那是靠近牢頂那不過巴掌大小的窗口斜射而入的朝陽。
已被判為秋後處斬,程橙知道必死無疑,何況還是藍衣社判決,上訴的機會都沒有。她怏怏挪靠到牆壁抱膝而坐,無端想起事發過半年,不知大姐怎麼樣了?小妹和小弟日子是不是越發艱難?自己被米氏陷為通姦下獄,那大姐她們呢?她們的命運如何?
「咣啷」一聲牢門打開,獄婆站在門外喊:「喂,有人來看你了。」
程橙十分驚疑,虛眯着眼,背光的牢門外立着一名纖細的身影。
「你是……」嘶啞聲音的她懷着一線希望,難道是大姐?
一手掩鼻一手持帕扇臭味的人影嫌棄的邁進來,站定在她跟前道:「二姐,是我呀。」
「三妹?」程桃是程父妾生子,與程橙相差不過一歲,今年十五。出乎意外的是她跟米氏的關係好的出奇,不但沒受到虐待,待遇方面比她們姐妹三個高出不知多少。
程桃穿着粉綠色半臂,束銀紅高裙,明鐺隨着她的格格嬌笑閃耀出刺眼的光芒。
「二姐,我呢,是奉了母親的話特意來告訴你一聲大姐她們的情況的。」
「她們怎麼樣了?」程橙忘了傷痛,蹭的撲到她面前急切催問。
程桃怪叫一聲,跳閃開她的接近捂着鼻子叫:「走開,走開,臭死了。」
「三妹,你快點告訴我,大姐,小妹,還是小弟怎麼樣了?」程橙顧不得她的嫌惡,撐着虛弱的身體眼巴巴期待着。
程桃輕佻笑:「聽着哈,大姐去了寧府,哦,放心不是做妾,缺個打雜的而已。老四呢,想逃走,半路被抓回來,如今關在屋裏,半死不活的離瘋不遠了。至少程榛,就是咱家嫡長子哦……」她停頓一下觀察程橙的面色層層慘白,心裏升起異樣的喜樂。
「大姐被賣為婢?小妹快瘋了?小弟,我家小弟……他到底怎麼了?」程橙一一聽來,氣息不順,嗓子眼裏被什麼堵住似的,氣若遊絲。
程桃心情大好,面色漸染喜色,玩味的停頓語氣,故意折磨這個程府當初最漂亮最有才的小姐,如今這副鬼樣子又乍聞親人惡訊失神的模樣,心裏別提多美了。
「哎呀,實說了吧?這個程榛呀,太調皮了,竟然跟母親玩離家出走,如今也不知消失在何方?」
「不可能!不可能!小弟不是這樣的人!」程橙一聽最小的弟弟不見了,心裏大慌。
在姐姐受盡折磨委曲的時候,她相信十歲的弟弟絕不可能一走了之,不管不顧。一定是米氏搞的鬼,小弟一定遭到她的毒手了!
「反正人不見了。二姐,節哀哦!」程桃面上帶笑,心懷不軌。
「不,我要去見母親,我要問問她把小弟怎麼了?」程橙激動起來,對她怎麼樣她可以忍,為了親人,為了程府聲譽,她進藍衣社後一直是閉口不言,既不承認姦情,也沒否認,就是想忍辱負重保全程府,希望米氏就此罷手,好換得親人平安,可是她想錯了,大錯特錯。越退讓,越助長對方氣焰,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哎喲,你幹什麼?瘋了吧?」程桃被她粗暴撞開,尖叫道。
程橙憤然直奔牢門,一門心思想找米氏對質清楚。
「老實點。」獄婆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摔回牢地,手裏掂着根粗大的黑棒瞪着掙紮起身的女犯。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程橙醒悟過來,拼了命的要往外闖。
程桃瞥見她面容扭曲,神情猙獰,嚇的高叫:「媽呀,鬼啊!」抱頭落荒而逃。
「啪」沉重的棍棒敲擊骨瘦單薄的身子,程橙在聲呼痛,栽倒草墊上,眼淚直流喃喃語:「我是冤枉的,我沒有失貞,是他們陷害我,米氏,你好狠呀!」
獄婆冷哼一聲道:「現在喊冤太遲了。老實待着別再添亂了。」掉頭不顧而去。
程橙原來就被酷刑折磨的有氣無力,又讓程桃刺激的爆發着向外沖,此時渾身無力,奄奄一息趴躺着,後悔的淚水不停的流。
如果不那麼事事依順恪守孝道;如果姐弟幾個不那麼懦弱,以嫡子嫡女的身分壯起聲威來;如果父親沒有扶正米氏;如果米氏沒有生下親生兒子,而父親又沒有離家打仗;如果……沒有如果?程橙悲哀的發現除了等死,她別無他法。
如果,時光能倒流多好!這是程橙留在世上最後一絲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