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本是應罷免早朝,可不到大年初三,卻有好幾位大臣被皇上急召入宮。
原因無他,事關西域流金城破守一事。
卻說西域流金城本是邊疆交界地,一直由朱將軍長年陣守,去年外族來犯,兵力懸殊,朱將軍應對有道,並沒有太過上心。直到年近歲末,戰事疲怠,兵將休養生息之時,外族出其不意再次來犯,朱將軍一時疏忽,竟讓外族直接闖入城內大肆屠殺。
軍情告急,當夜朱將軍帶兵出戰,受到暗襲,戰死流金城郊之外。
此事傳至京畿時,流金城竟已失守被外族佔據。
皇帝當即指派將領出兵討伐,大祁國庫富足兵力充沛,元宵之時傳來消息,將軍不負皇恩,已將流金城奪回。
只可惜經此一事,流金城損失慘重,百姓遭殃,而大祁同樣損失了一員大將。
朱將軍戰死的消息流入皇宮之時,朱妃當場暈眩,太醫診斷她氣急攻心,動了胎氣。好在沒有大礙,還需好生養胎,莫要情緒波動過大,刺激了腹中胎兒。
我得之消息的時候,心裏百味雜陳,既是不安了是愧疚。
前生我並不了解流金城失守的情況,只知朱將軍會在那一役中戰死。之前我已經向皇帝提點過此事,我聽說他年前已經派過監軍前往流金城,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情?
如果我能夠對佑嘉皇帝說得更清楚說,說不定他會更重視這件事,朱將軍也許就不會犧牲。
聽見朱妃動了胎氣,我又忍不住暗嘆。前生她胎位不正,又經歷了大起大落,懷胎十月於冷宮艱難產子,卻因生產過程拖時太久,歷時一天一夜方才將孩子誕下,那時她已經回天乏術。
如果當時她不被打入冷宮,說不定在宮中藥材和膳食滋補和太醫的精心照料下能夠調理好身子、糾正胎位,再有宮中最老練的接生嬤嬤把關,理應能保母子平安才是。
朱妃於我而言,還不夠看。雖然我對她一直沒有多大的好感,對她能夠懷得龍種心生嫉妒,可我沒必要因為自己的私人情感而毀了一對母子。
至少,孩子是無辜的。
雖然皇后我理應去慰問一下,可我人去了,指不定朱妃更糟心。我暗嘆一聲,命小桃紅送一些補品過去赤霓宮,讓她好生調養身子。
*
赤霓宮中,朱妃拒絕見客,關在寢宮裏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又忍不住大聲痛哭。
朱氏幾代陣守邊疆,朱家雖大,但其實已經人丁稀薄。朱將軍老來得女,膝下唯有朱妃一個女兒。朱將軍死後,如今直系幾乎已經斷絕,只剩她一人。
朱妃娘親早死,自幼跟隨老爹在外,父女感情極為深厚。如今她唯一的親人已逝,對她而言幾乎是半邊天已經崩塌。
綠桐在屋外聽得心急如焚,幾次欲闖門而入,卻被白芍阻攔。
「白芍,你給我讓開。」綠桐滿臉怒容。
白芍露出一抹笑:「娘娘交待了,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包括你。綠桐呀,你就莫要讓我為難了。」
「你不要以為自己得娘娘一時歡心就能為所欲為!我告訴你,這裏還輪不到你說事!」綠桐盛怒,下令命人將白芍等攔在門口的人推開。
白芍自然不會相讓,以她為首的宮女並排站在門口,狠狠地將綠桐等人推了出去。
如此你推我抓,兩邊的人頓時大打出手。綠桐暗暗蹙眉,只見白芍得意地勾唇,頓覺上當,正要喊停,寢宮的門從裏邊推開,朱妃雙眼紅腫,沉着臉走了出來。
白芍立即迎了過去:「娘娘!綠桐抗令不遵,非要闖門,居然命人對奴婢等大打出手!」
綠桐一急,剛要解釋,朱妃來到她面前,張手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將綠桐打得摔倒在地。
「綠桐!你不要以為你從家中陪嫁而來,本宮就不敢動你!」朱妃目眥欲裂,厲聲怒喝:「你自己做了什麼,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本宮還留你,是因為你是父親指給本宮的人!你若再鬧,休怪本宮不留情面!」
「來人!將綠桐拉下去,杖責三十!」
「娘娘!」綠桐手下的宮人紛紛驚呼:「娘娘,使不得啊……」
「誰再敢喊一聲,通通杖斃!!」見這種時候一個個還要反她,朱妃簡直氣瘋了。
她只覺腹部絞痛,臉色剎白,忙捂住肚子。白芍一見,驚叫道:「娘娘您沒事吧?快!快去請太醫!」
朱妃動了胎氣,眼看她痛得幾乎跌倒在地,眾人紛紛搶着過去扶她。綠桐剛一碰到朱妃的衣袂,就被重重地甩開了手。她一愣,卻見朱妃就着白芍扶過來的手勉強撐起身子,再未看她一眼,在宮人的簇擁之下進入寢宮。
大門一閉,唯將綠桐隔絕在外。
好在太醫隨時待命,得知朱妃又動了胎氣,立刻趕到赤霓宮。好不容易肚子不痛了,朱妃尚未緩過神了,卻被太醫告知她的胎位不正,對日後生產可能會造成極大的影響。
朱妃頓覺腦子一片空白,白芍焦慮萬分地問:「鐘太醫,這胎位不正可如何是好?」
「娘娘您且放心,雖是胎位不正,但並非不能移正。老臣回去再與其他幾位太醫商量法子,務必為您解憂。」這事關大祁皇家命脈,鐘太醫也不敢耽擱,給朱妃開了安胎的藥,招了徒弟匆匆回太醫院商量對策。
朱妃臉色灰白慘澹,一陣心驚肉跳,她抓緊白芍的手:「孩子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白芍忙安慰她:「一定不會有事的。太醫說了,不是沒辦法移正的。」她眸光一閃:「娘娘莫要為外面那些小人氣急,不值得。她們正巴不得你動怒,動了胎氣,這才是真正讓她們能夠得逞。您可要謹記太醫吩咐的話,戒焦戒躁,休養身心,您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你腹中的皇子殿下想想呀。」
朱妃滿額薄汗,咬緊朱唇:「你說的對、你說的對,不能讓她們的奸計得逞。本宮不為自己,也必要為了孩子着想。」
白芍扶她上榻,憂慮道:「這事傳出去,恐怕要屬彤昭容最得意。從前她還只是個婕妤,渾然不敢造次,連為娘娘您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可現下她懷有身孕,身價倍增,聽說宮內不少人見風使舵,趕着去巴結她。一旦您胎位不正之事傳了出去,其他嬪妃恐怕都要看咱們笑話了。」
朱妃冷笑一聲:「那群見風使舵只會亂嚼舌根的賤人也就只能瞧誰有了孩子就去巴結誰。彤昭容那個賤胚子出身卑微,縱使誕下男兒,皇上也絕不可能將她的孩子扶持為太子。」
白芍忙道一句『娘娘說的對』,她一邊安撫朱妃的情緒,一邊故作不經意地掃向門外:「娘娘,您說……那綠桐可要如何處置?」
一提綠桐,朱妃頓時滿臉怒容:「提她那個賤奴做什麼?!杖責三十,已經本宮對她最大的寬恕。她若不知惜恩重,本宮必不饒她!」
思及這種非常時期綠桐還來給她添亂,朱妃便一肚子氣,又想到父親的死以及腹中孩子的問題,她就忍不住心中酸苦。想她自幼便是天之驕女,榮有萬千寵愛,被父親視為掌上明珠,入宮之後順風順水,一路風光無限,而今更是懷得龍嗣,他朝可為國母,卻未料在此時此刻受到如此挫折。
父親為國捐軀,朱氏直系無人。她雖懷有龍子,太醫卻道胎位不正,只怕待產不易。更何況如今她腹中的孩兒還不是唯一的皇室血脈,後頭還有一個彤昭容緊追不捨,令她咬牙含恨。就連綠桐也背叛了她,唯今她身邊,僅有白芍一人忠心為主,是可信之人。
白芍眼珠一轉,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有一計,您猜可不可行?」
朱妃挑眉:「說。」
「您看,無論彤昭容產下的是男孩還是女兒,對她來說都是莫大的助益。她現在雖然只是一個昭容,可您莫要忘了她之前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婕妤。」見朱妃不以為然,白芍提醒道:「您不是不知道她素來有才女之稱,宮外傳得沸沸騰騰道她才智雙才,咱們陛下不正是看中她這一點嗎?當年陛下能將她一介平民點入宮中成了一名婕妤娘娘,而今她能陛下的恩寵懷得龍嗣,他朝難保她就不會母憑子貴奪得原本給您的榮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白芍危險地眯起雙眼:「咱們何不搶奪先機?趁現在腹中胎兒尚在不穩之期,將之扼殺。」
朱妃聽得心驚肉跳:「可是……」
白芍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娘娘,胎兒還在腹中,要作手腳就容易得多。可一旦孩子產了下來,要想突破重圍再動手腳,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朱妃雙眉越攏越深,心中有些驚懼。若說像之前皇后那樣尚未懷上的,她倒可以狠心去動心思,可彤昭容這已經是懷上了的,腹中已是一條生命,他朝誕生於世上便是大祁的皇子。她一方面懼怕被發現謀害皇子,一方面自己已為人母,到底生了惻隱之心。
白芍見她有些退縮,心下一狠,故作委屈之色:「娘娘,奴婢所道之事皆為了您與皇子殿下着想。彤昭容於您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她的孩子只比你差上一個月余,這萬一到時她早產了,生了個男孩,將來便是大祁的大皇子。」
她一臉憂慮更深:「方才聽了太醫的話,奴婢心頭直跳,隱隱生出不詳之感。奴婢怕彤昭容知道之後,是要在裏面動心思了。這宮中人心叵測,當今後宮唯有你倆有了龍子。退一萬步說……若您與皇子殿下出了什麼意外,這宮裏得益最大的會是誰?」
朱妃冷抽一口氣,心中驚濤駭浪難以平靜。白芍說得沒錯,這宮中人人都在為自己謀算。就算她一時仁慈不對彤昭容出手,難保他日彤昭容不會對自己動手。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誰不是為了自己的孩兒?
她強作冷靜:「你可有什麼法子?」
白芍的唇角不着痕跡地微微揚起:「娘娘,您看此事交由綠桐來辦可妥?」
「綠桐?」朱妃詫異。
「沒錯,綠桐不是一直想要向您表達赤誠之心嗎?您現在就告訴她,若是此事辦得妥當,您就當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白芍眼神閃爍:「這要萬一她辦砸了、事情敗露,那也不打緊。咱們就一口咬定綠桐早已經被皇后收買,是受了皇后的指使,借她的手嫁禍於您。如此一來,娘娘您便可以洗脫嫌疑了。」
如此一來,既能嫁禍於皇后,又能把綠桐拉下手,簡直一石二鳥,再好不過。
朱妃聞言,雙目一亮,可隨即又猶豫了:「可綠桐是皇后的人,這要是萬一她給皇后通風報信,反咬本宮一口可怎麼辦?」
「娘娘您忘了,咱們對彤昭容動手,用誰都行。用綠桐是出於試探她的忠誠。」白芍陰惻惻地笑了笑:「奴婢會派人盯着她,她要是私下有什麼多餘的小動作,奴婢立即就命人將她擒拿。她若是企圖反咬咱們一口,咱們就先下手為強,封了她的嘴,讓她沒辦法說出口。」
朱妃心中有些動搖,畢竟綠桐跟了她這麼多年,她也不想對她太絕。可白芍說的也沒錯,這是試練她真心的機會,若綠桐真要想要偷偷給皇后報信,可就不能怪她不念舊情!
朱妃面沉如水,頷首道:「好,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