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也不緊不慢行駛在北京城內還算熱鬧的街面上,馬車內伊喇欣月和貼身丫頭倩兒相對無言,只是兩個人的眼底都明顯掩藏着深沉的不安和驚疑——
「……宜妃娘娘怎麼可能會挑中她做十一弟的福晉?還是在德妃娘娘為十三弟相中瓜爾佳氏的時候——這事怎麼看都不太可能!」八阿哥的聲音還是一慣的溫潤好聽,說出來的話卻一瞬間打破了自己的憧憬——
「你是說德妃娘娘越是想要十三弟娶那個瓜爾佳氏,姑姑越不可能給十一弟挑中欣兒?這麼想也是,欣兒在那瓜爾佳氏手上吃了大虧,若瓜爾佳氏嫁了十三弟,以姑姑的心性,怎麼會接受欣兒做自己的兒媳?」
「所以說這事透着古怪,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宜妃娘娘卻又對欣兒頻頻示好,表現得像是——像是很急切的樣子。」
「姑姑最近是待欣兒熱絡了許多——不過你這樣一說,我就知道欣兒是徹底沒戲了,以姑姑的性格,若真的挑中了欣兒做十一福晉,她必定會暗中觀察不動聲色,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反常。」
「我倒覺得宜妃娘娘像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
「你說我們讓十一弟去跟姑姑說要娶欣兒——」
「你就別想,你難道看不出來,十一弟明顯對瓜爾佳氏有好感?」
……
八阿哥八福晉夫妻兩個又說了什麼伊喇欣月沒有聽到,因為聽到這裏就夠了,想着前些天宜妃虛假的熱情——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沒有希望了,是那個瓜爾佳氏毀了她,為了一個低賤的奴才徹底毀了她——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自己才是受害者啊!
似乎是為了驗證八阿哥和八福晉的話,中秋過後沒多久,連來自鍾粹宮那些虛假的熱情也突然消失了,然後,自己那個表姐都不願意再帶自己進宮!
瓜爾佳氏,你毀了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你毀了我的一生,我就先毀了你的一輩子——
旁邊倩兒看着眼前極為陌生的主子,心裏有些茫然,再想到前些天主僕二人所做的事,想到今天說不定正在發生的事,越來越不安的她突然就開始後悔、害怕——萬一那個姑娘因為不甘受辱而死了,她會不會來找自己索命?自己也是聽命行事,不關自己的事,不要來找她啊……
卻說另一邊,尹繼賢將關瓔主僕二人送到三聖庵,喝了杯茶,便帶了幾盒碧紗和關瓔一起做的重陽節點心騎着馬離開了。
「小灼,給你碧紗姐姐他們打好茶水,再去齋房拿幾張餅子,他們也該回來了——」去跟隔壁的悟塵師太打了聲招呼,又回自己的院子歇了片刻,估摸着由三聖庵離開的尹繼賢都回到章佳府了,去莊子上取花的碧紗也該回來了,關瓔便對身邊的小灼吩咐道。
可是直到夜暮降臨,她們都沒有等到二人回來——
「許是莊子上有什麼事耽擱了——」小灼安慰性的一句話讓關瓔不由得想:會不會是紅綃要生產了?若是孩子早產了十幾天,江嬸她們準備不足,一時手忙腳亂,讓碧紗留下幫忙倒也說得過去——
雖然這麼安慰自己,關瓔終究睡不踏實,次日一大早便讓寺里的靜逸師太尋了個可靠的莊戶人送她們去四宜莊。
主僕二人趕到莊子的時候,那裏只有江嬸和大着肚子的紅綃在,很明顯,碧紗昨夜未回三聖庵不是因為紅綃生產。
「昨兒碧紗丫頭剛回到莊子,她爹來就把她接走了,說是她奶奶病重——我看那丫頭挺急的,便讓小陳送他們父女回去了——小陳今兒肯定會趕回來的。」見關瓔提到碧紗,乾巴巴笑了兩聲,江嬸這才急急忙忙回道。
「江嬸,告訴我實情,你不是會撒謊的人!」活了兩輩子,關瓔怎麼會連一個普通婦人說話的真假都分辨不出?微微嘆了口氣,她又加重了語氣:「江嬸,別讓我着急,碧紗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再說她回家了——我馬上就去她家裏找!」
聞言,婦人又沉默半晌,終於緩緩開口:「聽小陳說昨兒回來時馬車被人搶了,碧紗姑娘當時還在車上,後來就一直沒有回來。姑娘也別着急,小山、紫籮他們都出去找了,興許用不了多久就尋回來了。」
心裏一震,關瓔直接站起來望着眼前的婦人:「那陳全呢?他怎麼會把碧紗一個人丟在車上?是他告訴你馬車被人搶了?他們到底是衝着人來的還是衝着車來的?」
看到少女眼中的凌厲和怒氣,江嬸也有些期期艾艾開口:「聽說是路上堵了個大石塊,小陳下車想要移開,結果被人從後面打暈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只胡亂裹了下頭上的傷口,便也跟着張武他們出去尋人了。大約是三更的時候,他們在一處山溝里找到了在不久的殘破的馬車,碧紗姑娘卻是不見了。」
江嬸的緊張讓又驚又怒的關瓔慢慢恢復理智,略一思索,她也連珠炮似問道:「除了江伯他們,還有誰去尋人了?昨天晚上為什麼沒有通知我?有沒有報官?阿瑪他們知道嗎?」
「天還沒亮我們就讓二郎回府通知了大人——」這一次江嬸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說話聲,關瓔也連忙迎了出去——
卻原來是呼倫覺羅氏帶了十餘個家丁來了:「母親——」
「姑娘莫急,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了,我已經派人去尋你阿瑪了,將府里的家丁帶了一半過來,讓他們先幫着一起找找。」上下打量着關瓔幾眼,呼倫覺羅氏又繼續道:「出了這樣的事——姑娘還是儘快回府吧?至於碧紗,你放心,咱們這麼多人,相信一定能找到她的。」
「母親先歇一歇吧。」見呼倫覺羅氏一臉的急切,想着這幾年兩人亦師亦友的交情,關瓔也扶着她到旁邊坐下,小灼緊跟着也倒了茶。
約一個時辰之後,均圖帶着慶澤和大房的慶琳都過來了,讓家僕尋回趕車的陳全親自問了情況,均圖便讓小灼收拾東西跟着關瓔一起回府——
看到這裏,關瓔突然望着看到眼前沉着臉的便宜阿瑪:「阿瑪,有沒有報官?為什麼不報官?多些人尋找也能早一些把人尋回來!」
「先回府再說,」看着還想爭辯的女兒,均圖又沉聲道:「不然我就馬上招回所有人!」
「阿瑪,你——」
「慶澤,去讓張貴招大家回府——」
「爺快別跟丫頭堵氣了,有什麼話父女兩個坐下來好好說就是!」看到這裏,旁邊的呼倫覺羅氏迅速截下丈夫的話,隨即又回頭衝着關瓔勸道:「你這孩子,你阿瑪又沒說不給你找人,你在這裏爭什麼呢?至於你說報官,你以為我們都沒有想過?可是只是丟了個丫頭,衙門怎麼會認真去找?不過也是應付了事!到時候人找不到不說,事情反而會傳得沸沸揚揚,誰知道到最後會傳成什麼樣子?而你來年就要大挑——」
「整天大挑大挑,誰愛去誰去——」隱隱覺得碧紗的失蹤應該是代自己受過,又聽這個時候呼倫覺羅氏還提什麼選秀,關瓔也有些不耐煩了——
「混賬東西,你胡說什麼呢?你再給我說一遍?」聞言,怒極的均圖驀然拍着旁邊的桌子站起來:「就為了一個奴才,你要置整個府里的安危於不顧?你自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我也不能讓你壞了姐妹們的閨譽!你們都給我聽着,昨兒晚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不過只是馬兒驚了,二姑娘受了驚,要回府歇着,那個丫頭摔斷了腿,留在莊子裏養着。就是這麼一回事,誰要是胡亂傳話,到時候直接亂棍打死!」安排得這般井井有條,想必在來的路上均圖都想好了一切。
「阿瑪,我不管你對外面怎麼說,但是我求你,一定要給我找到碧紗。」冷靜下來,關瓔也知道均圖和呼倫覺羅氏的話自有其道理,自己可以不認同,卻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遂也略略放軟了語氣不再爭辯。
「小灼,扶你家姑娘上車。」看着眼前的女兒,均圖只是淡淡吩咐道。
旁邊呼倫覺羅氏也沖關瓔道:「好了,你這孩子,咱們都知道那個丫頭陪了你許久,就算是瞧着你的面子,我們也一定幫你把她找回來——」
「謝謝母親,」在轉身的剎那,關瓔又突然回頭:「剛才,對不起。」
「沒事沒事兒,我知道你是心急,擔心那個丫頭的安危,我們也擔心啊!」身後呼倫覺羅氏的聲音依舊爽朗平和,關瓔也感激一笑。
坐上回府的馬車,關瓔也慢慢冷靜下來,一邊想着自己昨晚不該因為顧忌自己的秘密而選擇在三聖廟心存僥倖等候,一邊想着萬一今天還沒有找回碧紗,晚上自己要如何去找……
「姑娘,昨天我似乎覺得有人跟蹤我們——」忽然,小灼明顯帶着愧疚的聲音突然傳來:「都是小灼沒用——」
「與你沒有關係,我不是還什麼都沒有發現?」關瓔也實事求是嘆道。因知道小灼武功不錯,又想着光天化日的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偶爾出來一次的關瓔並沒有使用精神力進行警戒——看來她真的是安逸太久了!
回過神來,關瓔又道:「小灼,你可知道這北京城,哪裏打探消息最方便?還有碧紗出事那一片的地頭蛇都有哪些,回去了你便跟着青綾他們兩口子去打聽一下,說不定會有人能提供有用的線索——」
「打探消息最方便的莫過於酒樓茶肆堵坊這些地方,」微一沉吟便猜到關瓔的心思,小灼也繼續冷着一張小臉低聲道:「那些地方亂得很,姑娘想知道什麼,小灼自己去打聽就是。」
「我知道,回去了你跟青綾就出門。」不願去想失蹤的碧紗可能會遇到的事,關瓔神色淡淡對身邊的小灼交待道:「去章佳府借幾個家丁跟着,自己小心些。」小丫頭慣於冷冰冰的不愛說話,既是去跟別人打聽消息,還是讓青綾和付鐵柱兩口子跟着去的好——但願他們到時候能有所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