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愣,低頭看去。只見那人右腳確實沒穿鞋子,只穿了一雙黑色襪子。頓時明白,想來剛才在牆上,兩人抓斗中,被朱蟬把鞋子抓去了。有的不由笑了。
胡慶福哈哈一笑,把劍收起,道:「兄弟,還跑嗎?」
那人瞪着雙眼,盯着朱蟬,苦笑一聲道:「不跑了,還能跑得了嗎?」
胡慶福點了點頭,對胡慶祿道:「老三,把劍收了吧。」
胡慶祿已猜出剛才肯定是朱蟬,把這人從牆上弄下來的。知道他也跑不了,刷的一聲,收劍入鞘。移步走到另一邊,與胡慶福、朱蟬呈三角之勢,把他圍在裏面。
這時燈籠火把都圍了過來,照得當地如同白晝一樣。燈下看此人,麵皮白淨,長相十分俊美,五官清秀,竟是一表人才。
那人耷拉着臉苦笑一下,從朱蟬手裏接過鞋子,蹲下身子把鞋穿上。站起身時,臉上微紅。看着朱蟬,皮笑肉不笑道:「朱蟬兄是吧,兄弟我記住你了!」說完轉身衝着站在樓前的胡員外,大聲道:「胡老爺子,今天我落在你們手裏了,怎麼處置你們看着辦吧。」
胡員外手裏咣當咣當的轉着兩個大金球,邁步走了過來,看上去很高興。到了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來人,笑吟吟的道:「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啊,老朽多年未出家門了,實在眼生。」
青年人道:「既然今天落在老爺子手裏了,我也不用隱瞞什麼了。我姓展,大號一飛。」
「哦!」胡員外又再次打量了一眼青年,奇道:「難道就是近年來在江南一帶傳的沸沸揚揚的,號稱笑江南的展大俠嗎?」
青年人展一飛道:「正是在下。大俠可稱不上,今夜就更配不上了。」
「哎!」胡員外趕忙接過話來,笑道:「哪裏,哪裏,展大俠過謙了。今天要不是莊裏來了位客人,咱們就要失之交臂了。來,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朱蟬朱公子,與我師屬同門,都是自家人。你們都是年輕人,來日方長,一時之得失,算不了什麼。來來,咱們屋裏敘話。」
胡氏兄弟剛才聽到來人姓名時,就已經動容了。聽到父親說話,趕忙上前往屋裏禮讓。展一飛倒也沒想到胡氏父子會這麼客氣,反而沒法拒絕了。於是跟着胡慶福向裏屋走去。胡員外走在最前,胡慶祿在後面陪着朱蟬。
家丁打着燈籠在前引路,五人相跟着進入了一間很寬敞豪華的客廳。分賓主落座,下人沏好茶水,送了上來。
胡員外再次引見朱蟬和兩個兒子。幾人互相寒暄了一番,除了朱蟬外,雖然都聽過對方的名字,但都是初次相見,倒是沒有什麼做作。
喝過茶水,胡員外笑吟吟的問道:「展大俠今夜來莊裏,不知所為何事啊!應該不只是為了區區幾兩銀子吧。剛才我看過庫房,也沒少什麼東西。」他故意說少沒說丟,當然是照顧展一飛的顏面。
展一飛正色說道:「老爺子,如今天下動盪,官府無能,亂匪四起,最遭殃的莫過於老百姓了。江州地區富庶,百姓生活尚可。但其他地方已經出現大批的饑民,他們流留失所,食不果腹,甚至聽聞有人吃人的事了。我這次來,其實是為這些饑民請命了。老爺子富甲一方,眾所周知。這次能不能為黎民百姓,慷慨解囊,救濟一下呢。」聲音清脆悅耳,讓人聽罷實在不忍拒絕。
胡員外沉吟半晌,道:「展大俠所言十分有理,但有一事我不知你可曾想過呢。」
展一飛脆聲道:「老爺子請講。」
胡員外道:「今日之事很簡單,老朽按你所說捐出一些,沒有任何問題。但展大俠想過沒有,老朽能捐一次,捐兩次,甚至捐三次,那之後呢,還能不能再捐呢?說明白點,到時有心無力,那該怎麼辦呢?天下饑民何止千萬,就憑你我兩人,能救濟得過來嗎?」
一連三個發問,聽得展一飛眉頭緊鎖。青年人滿腔熱血,一身俠肝義膽,總想憑一己之力,為那些苦難的人做些好事。但哪曾想過那些個深層的道理啊,而且這個話題說穿了是比較敏感的。一般人也是敢想不敢說出來。不由問道:「那老爺子有何高見呢?」
胡員外沉吟道:「展大俠今日所做所為,看得出來確是正義之士。所以有些話,我也不用避諱。」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吐出一口長氣,道:「如今天下大亂將起,這是誰都知道的事。當今國主,哎,已實在不能統領這個國家。這樣下去,國家更亂,百姓更苦。唯今之計,就是要有明主出世,帶領有志之士,推翻朝廷,重建一個的國家。只有這樣,才能消滅紛爭,穩定國家。使耕者有其田,富者不用擔驚受怕。老百姓就算日子苦些,不再背井離鄉,地方治安也會穩定。」
展一飛沒有發言,靜坐聆聽。
胡員外沉默一會兒,繼續道:「像你這種劫富濟貧的做法,老朽其實是不敢苟同的。你做得了一時,能做得了一世嗎?以你一人之力,就算窮有生之年,又能幫扶多少人呢?」
展一飛似有所悟,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一些,問道:「請老人家指點,我應該怎麼做呢?」
胡員外笑道:「展大俠肯聽嗎?」
展一飛斷然道:「只要是為百姓有利,不枉費我一身所學,晚輩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胡員外點了點頭,心中讚賞,道:「好。那從此以後,展大俠只要記住四個字即可,心懷天下!」一字一頓的說出了最後四個字。說完,不再言語。只顧低頭飲茶。
這番話,並不只兩人在交談。另外還有三人雖然沒有發言,卻一直仔細聆聽。聽到老人家說完最後一句話,幾人表情變化,卻是各不相同。
展一飛當然是震動最大,仿佛醍壹灌頂,又像心智初開,那就感覺猶如迷霧之中,找到引路明燈,將要抵達彼岸。這四個字,可大可小。大,是為了天下蒼生,謀一福祉。小,可為一域之內保一片安寧。與這相比,自己以前的所有作為,實在顯得過於的狹隘了。就像螞蟻與大象,一樣是在辛勤勞作,但格局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內。
朱蟬從小時就與外人接觸的少,與爺爺相依為命。見到外人,就覺得親切。所以看到弱者受人欺侮時,想都不想就會出手相助。以這樣的脾性,又怎能眼睜睜着太多太多的人,遭受那種骨肉分離,生死無依的苦難呢。雖然他對心懷天下這四個字了解不是太多。但從老人的講解中,也是懂得了一些個道理,算是受益匪淺。
胡氏兄弟從小受父親薰陶,自然不會陌生。雖然每個人的接受程度不盡相同,但對這些個大道理卻耳熟能詳。
展一飛靜坐好一會兒,一動不動,忽然騰地站起,走到胡員外向前,躬身施了一禮,道:「老先生今日教誨,讓晚輩獲益匪淺。一飛先前魯莽之處,還請老人家見諒。今日一飛先行告退,他日再行登門拜訪。告辭!」
胡員外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展一飛再次施禮,轉過身來,來到朱蟬身前,又打量了他一眼,道:「朱兄弟,改日我再來請教,還請到時不要推辭!」說完,不待他說話,拱了拱手,向胡氏兄弟打了招呼,邁步走了出去,離開山莊。
胡慶祿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向父親詢問道:「爹,就這樣讓他走了!他……」
胡員外知道他要說什麼,笑道:「放心吧,沒事了!」一歪頭,問道:「朱蟬,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的?」
朱蟬笑道:「我躺在床上睡不着,閒得沒事,就用了一會兒功。哪知道,正好聽到他進莊。所以就跟在後面追了過來,後來就,你們見到了。」
父子三人這才明白,不由心中敬佩,對他的身手更加信服。
這時胡慶祿忽然笑了起來,臉上表情奇怪。幾人都看向他,不明所以。老人奇道:「老三,你笑什麼啊?」
胡慶祿知道失態,趕忙道:「爹,沒什麼。」然後一雙眼睛轉到朱蟬身上,笑嘻嘻的問道:「朱兄弟,為什麼睡不着啊,有什麼事嗎?」
他這一問,胡慶福也看向朱蟬,眼中充滿詢問。老人生怕他不好意思,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喝茶。
朱蟬一聽,臉上不由一紅,實在不好意思說是為了把玩那些瓷器字畫,趕忙找了個理由道:「哪有什麼了,胡三哥。可能我在山裏住得久了,有些不習慣。」
「噢,原來這樣!」胡慶祿與胡慶福對望一眼,眼中目光交流一下,終於沒再發問。
胡員外道:「時間不早了,讓朱蟬早點休息吧。」
「好的。」胡慶福答應一聲,喊過來一名男家丁,吩咐他把朱蟬送回客房,好好安頓。
朱蟬道了聲「晚安」,跟隨家丁回了客房。
朱蟬走後,胡慶福看了一眼胡慶祿,問道:「三弟,你剛才想要問什麼?」
胡員外也放下茶杯,看向着他。
胡慶祿笑了笑,道:「爹,二哥,你們有沒有覺得,朱兄弟好像對玉兒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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