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講完了這個故事。
片刻安靜後,碑廬四周議論聲起,人們望向紀晉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先前這位前輩厲聲喝問,從古至今,照晴碑無數解法里,有哪一條離了滄海正道,如今看來,魏國公當年解天書碑的方法和玄門正宗的解法完全無涉,這該如何應?
紀晉此時也想起來了魏國公觀碑的傳說,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沒有辦法否認這個傳說的存在,史書上雖然沒有記載,天書陵里卻有實錄,他身為碑侍曾經親眼看過,魏國正是解天書碑為律,所以其後才會終其一生守奉周律,苦諫君王,終成一代諍臣只是他如何願意被一個晚輩說服,沉聲說道:「魏國公當年見碑文線條而明正律,依然是觀其形而取其意,觀其意而動神識」
眾人聞言微有騷動,幾名站在後方的年輕考生搖了搖頭,心想玄門正宗三種主流解碑法門裏的形意二字,與這句話里的形意二字並不相同,魏國公終生不曾修行,只有膽識,哪裏有什麼神識,紀晉前輩此言未免太過強辭奪理。
見着人們的反應,紀晉更是惱怒,然而不待他再分說些什麼,苟寒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也想起來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記在歸元小述中,不在道藏名錄之內,我還是小時候讀過一次,如果不是陳長生提到魏國公觀碑,我大概很難想起來,那個故事裏說的是首代道門之主,曾經問道於一位樵夫。」
眾人怔住,道門之主居然會問道於樵夫?怎麼己等從來沒有聽說過?
苟寒食繼續說道:「其時天下紛爭不斷,道門尚未誕生,更不是國教,但初代道門之主已是極高境界的大強者,曾經數次入天書陵觀碑,以求得悟天道真義,然而每次觀碑雖有所得,想要登臨陵頂,卻還差着極遠距離。某日,道門之主在撫碑望陵頂感慨修道生涯之有限,此生可能極難再進一步,不料卻見着一位樵夫從陵上背着柴走了下來。道門之主震撼異常,心想自己無法登臨陵頂,大陸與自己境界相仿的數位最強者亦不能夠,為何這名樵夫明明不能修行,而且年老體衰,卻能在天書陵里行走自如?」
碑廬前再次安靜,人們的心神都被這個從未聽過的故事所吸引,心想莫非那樵夫才是真正的天道強者,甚至進入了傳說中的大自由境?
道門之主誠懇求教,那位樵夫說道自己從祖輩開始便在這座山里砍柴為生,從未迷路,道門之主苦苦尋問,如何能夠在陵間找到道路,樵夫猶豫很長時間後,將道門之主帶至碑前,說道陵間道路盡在石碑之上,你照着行走便是……說完這句話後,樵夫便下山而去。」
苟寒食稍頓,說道:「道門之主在那座石碑之前苦苦思索了數十日夜,卻始終無法在碑上線條里找出什麼道路,某夜忽有所感,大笑三聲,拂袖而飛,直落陵頂,就此得悟天道,開創道門,然而直至晚年歸於星海之時,他依然念念不忘,為何那名樵夫能在天書碑上看到道路,自己卻看不到……」
這個故事也講完了。
碑廬四周一片沉寂。
紀晉臉色難看說道:「且不說那樵夫在碑文里看到的道路用的是什麼方法,只說這故事記在歸元小述中……歸元小述為何書,既然不在道藏名錄里,又如何能信?難道你混亂編造一個故事,就想證明我是錯的?」
陳長生搖頭說道:「歸元小述乃是首代道門之主歸星海前百日談話的整理,之所以不在道藏名錄里,那是因為一五七三年國教初立時,首代道門之主的後代曾經試圖分裂道門,被定了大逆之罪,反溯其祖,故而不列道藏名錄之中,但依然是正典,現在原本應該就在離宮裏,隨時可以查閱。」
苟寒食表示確實如此,與陳長生對視一眼,微微點頭。都是通讀道藏的年輕人,可以彼此回應,這種感覺真的很好。陳長生與離山劍宗有難以解開的麻煩甚至是恩怨,苟寒食對他卻沒有什麼敵意,陳長生也看他越來越順眼,很大程度便是這些原因。
世人皆知苟寒食通讀道藏,青藤宴一夜後,陳長生同樣通讀道藏的名聲也傳播極廣,此時前者講述,後者補充,更是說明原本在離宮裏,隨時可以查閱,在場的人們自然深信不疑,只有紀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甚至有些鐵青起來。
「夠了。」伴着一道冷冽的聲音,一名身着白衫的碑侍來到場間。
這名碑侍鬢間滿是白髮,看着年歲頗長,有識得他的年輕考生驚呼說道:「年光先生」
陳長生問了苟寒食才知曉,這位年光先生是宗祀所出身,自幼苦修,在修行界頗有名望,只是不知為何,在某年大朝試拿了次席後,進入天書陵便宣誓成了一名碑侍,再也沒有出過天書陵。
年光看着苟寒食與陳長生面無表情說道:「無論魏國公還是樵夫,都不是修行者,而你們是修行者,觀碑為的是問天道,不在律法與真實道路之上,紀晉先生說的話,未嘗沒有道理,當然,你們若要堅持開創一條新路,也是有勇氣的行為,並無不當。」
聽到這句話,眾人才知曉原來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是來打圓場的。
苟寒食和陳長生向年光先生行禮,沒有再說什麼。
年光又望向紀晉,微微皺眉,帶着些憐惜與生氣說道:「當初你只用了數年時間,便解完了前陵十七座碑,都贊你心靜如水,如今卻是怎麼了?就算師門供奉着咱們的修行,又怎能把時間浪費在這些陵外俗事之上?」
紀晉羞辱陳長生並不是完全因為陵外的請託,還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有些情緒,見着年光親自出面,他縱有不甘,也知道無法在言語上找回場面,漠然說道:「國教看來真的很重視這個年輕人,居然讓與國教學院有怨的你出面。」
年光微微皺眉。
紀晉望向陳長生和苟寒食,面無表情說道:「言語之爭終究無甚意義,說的天花亂墜,終究也有可能只是狗屎一堆,今年大朝試入陵四十四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先解開這座照晴碑,誰能解開更多座碑。」
苟寒食和陳長生今夜是來挑燈看碑的,本就不是來作口舌之爭的,二人對誰能最先解讀天書碑也不怎麼感興趣,沒有回應紀晉這句帶着明顯輕蔑挑釁意味的話語,但他們不說話,不代表別的同伴都有這麼好的脾氣。
山道上傳來一道清亮卻又格外輕佻的聲音。
「一百年前,聖后娘娘代先帝登神道祭天,見天書陵前石碑上刻着有史以來觀碑悟道最快的那些名字,極為不喜,以為觀天書碑本就是上窺天道,定先後、寫榜單,庸俗不堪,故命周通大人親自執斧,將那碑上刻着的名字盡數鑿去。不想今夜天書陵中,竟然有人依然念念不忘當年這等俗舉,大放厥詞,難道是對娘娘當年的旨意不滿?還是愚頑不堪,不知道此舉是在褻瀆天書陵?」
世人都知道這段往事。但說實話,那塊碑上的排行榜雖然已經被毀掉,但在所有修行者的心裏,那塊石碑依然存在,沒有人能忘記曾經高懸其上的那些名字,比如周獨夫、比如教宗大人,比如王之策,紀晉先前所說,本就是很多人在意的事情,只是山道上行來的那人,根本不理會這些,把聖后娘娘的旨意高高舉起,說的無比冠冕堂皇,竟是讓人無言以對,更不要提出面駁斥,誰敢?
聽着那道聲音,陳長生搖了搖頭,苟寒食也聽了出來,笑容微澀。二人退到旁邊,知道既然那個傢伙到了,若要罵戰,哪裏還輪得到自己。
紀晉不知來人是誰,臉色陰沉至極,仿似要滴下水來,鍾會等三名槐院書生亦是憤怒無比。
樹枝上的油燈散發出的昏暗光線,隨着那名年輕人到場,驟然間變得明亮起來,因為那名年輕人的腰帶上鑲着數十粒名貴的寶石,因為他腰畔的劍柄上也鑲着顆寶石,不停閃閃發光,就像他那張英俊的臉龐一樣。
聖女峰那位師姐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唐三十六到了,看着臉色陰沉的紀晉挑眉說道:「難道你覺得我說的沒道理?那你要不要去大明宮問問聖后娘娘是怎麼想的?」
年光微微皺眉,有些不悅斥道:「夠了。」
這位德高望重的碑侍前輩,先前說了一句夠了,苟寒食和陳長生便不再說話,唐三十六卻不是這種人,反而雙眉挑的更高了些,說道:「您也不要想着和稀泥,也不要在我面前擺什麼輩份,這裏是天書陵,不能打架,那我怕你什麼?」
年光聞言一窒。
唐三十六再次望向紀晉,說道:「同樣,你不能打我,更不能殺我,我嘲笑你兩句,你又能拿我怎樣?要來對罵一場?我可不是陳長生那種悶葫蘆,也不是苟寒食這種講究風度的偽君子,說到罵人,你還真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不甘心,等我明天觀碑悟道的時候,你可以⊥你的徒子徒孫在我身邊敲鑼打鼓,看看能不能影響到我絲毫,你真當我沒準備絨乎乎很舒服的耳塞嗎?」
(第三章不曉得啥時候能寫出來,爭取一點半之前?另外就是前陣子,擇天記遊戲項目組請大師開光了一批遊戲典藏包,是真的去廟裏開光了的。雖然大家知道我不信神佛,但肯定有很多朋友比我有信仰……有10份長生念珠會送給大家,待會兒我會在微博和微信兩處搞一個轉發抽獎活動,麻煩大家移步關注一下。新浪微博的id是貓膩太強大了,微信號是mautll18。活動只有兩天,有需要的盆友,莫錯過噢。當然,這是廣告,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