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劍三]故人西辭
白玉堂一直坐在顧西辭對面看她運氣療傷。夕日漸頹,橙紅色的光芒映照於紙窗之上,散落一道道虛影。借着夕陽暖色的光暈和手邊搖曳的燭火,白玉堂也不管此刻顧西辭究竟能否聽到自己的言論,輕輕地開口了:「我並非有意要騙你,只是一開始不知道該如何說,到了後來,說不說也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唐非魚的質問沒有錯,從一開始白玉堂確實是抱着監視的目的來到開封找到顧西辭的。那時九天剛剛得知失蹤了多年的皓天君尚在人世,但命不久矣,且已經為了自己安排好了身後事宜,接替她位置的人是她唯一的弟子,一個叫做顧西辭的小姑娘。唐七葉命令隱元會傳過來的消息沒有透露更多,只說顧西辭在正式加入九天之前會先為刀行雲報仇抓住朱子寧,而這個過程可以當做是九天對她的考驗。
明白唐七葉有意隱瞞,加之對於失蹤多年音訊不明的刀行雲不放心——畢竟刀行雲曾經被九天冤枉過,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懷怨恨。柳文素特意派出了白玉堂前來開封監視顧西辭,在適當機會的時候打探一下顧西辭對於九天的態度,同時順便看護一下她,別讓朱子寧把人弄死了。
白玉堂開始對於這件任務是抱着抵抗態度的,不僅僅如此,對於柳文素期望他繼承自己和葉臨川的衣缽成為下一任炎天君這件事情,白玉堂也十分牴觸。白五爺是個很隨性的人,他更喜歡在江湖上四處遊走,結識一幫興趣相投的知己,隨手做一些懲惡揚善的美事,而不是暗搓搓地縮在後面監視這個打探那個。但師父的命令已下,白玉堂又聽說唐非魚也在開封府,而且開封府還有個他亦友亦敵的御貓展昭……抱着「反正有人一起受難」的心情,白玉堂收拾了包袱,借着陷空島收租的名頭,一路北上去了開封城。
那晚遇到顧西辭是個意外。在白玉堂的計劃之中,他應該先在暗中觀察顧西辭幾天,看看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兒。如果顧西辭是個有意思的姑娘,那白玉堂就會請唐非魚在某個適當的時間牽線搭橋,大家見一面互相認識認識,從此之後就是朋友了,也就更方便行事;如果顧西辭是個刁蠻的大小姐或者枯燥無趣的小老太太,那白玉堂就繼續只在暗中監視她,而不會現身了。
但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在龐太師誕辰的那一夜,整個黑市因為隱元會對於龐太師的懸紅都瘋狂了,白玉堂閒得無聊便也決定去太師府湊湊熱鬧攪混水。他沒想到顧西辭的仇人就隱藏在太師府中當管家,為了給師父報仇,顧西辭一路潛入了太師府中。
兩個人在月下相遇了,就像命中注定。
人跟人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
他們一路為了該如何安置龐雲而吵吵嚷嚷,差點兒被展昭發現了端倪……其實當晚過後所有的事情白玉堂都印象模糊,但唯獨顧西辭看向他時那驚艷的目光他始終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此後兩個人無數次目光相對的時候,顧西辭都是用那種一模一樣的眼神注視着他啊。
所以當再次重逢的時候,白玉堂才會對冷漠的顧西辭感到如此不適應——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能夠悄無聲息改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覺。
&什麼,畢竟從一開始我們誰都沒有說實話,不是嗎?」
不知道何時,顧西辭睜開了眼睛,她靜靜地看着白玉堂。
&什麼時候知道的?」白玉堂對着顧西辭伸出了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概是在審問龐雲的第二天吧,你很早就來了唐非魚那裏,然後跟他說了你哥哥的事情。」顧西辭看了一會兒,伸手握住白玉堂的手,讓白玉堂拉她站起來,「或者你那晚根本就沒走?」
&了。」白玉堂笑了一下,他溫柔地注視着顧西辭:「但是後來又回來了……那時候你已經去睡了。」
&為懷疑唐非魚?」顧西辭問道。
&沒有確定身份之前我師父不會告訴我其他的九天都是誰,但總能猜到一些。」白玉堂自嘲地一笑:「師父怕你因為刀前輩的事情而怨恨九天從而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其實那時候我連九天是什麼都不知道。」顧西辭掙脫了白玉堂的手,她往旁邊饒了一步,推開了天澤樓的大門,讓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灑進屋中:「那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看不懂,所以才覺得什麼都……那麼美好。」
說完這句話,顧西辭再沒有給白玉堂說話的機會,而是徑直往外走去。白玉堂也沒有阻攔顧西辭,他看着她淡漠的背影,默默地數了十個數。
十個數之後,顧西辭停下了腳步,她轉過頭看着白玉堂,臉上閃過一絲惱怒的情緒:「在哪裏吃飯?」
白玉堂拼命忍着不讓自己笑出聲,他抬腿邁下樓梯,步伐陡然間輕快了許多:「啊,跟我來吧,藏劍山莊挺大的,明天沒事兒的時候我可以帶你逛逛,西湖的風景不錯……」
&需要,謝謝你了白五爺。」
即使在經歷過某些事情之後,顧西辭的性格看起來變了不少,但畢竟有些東西是印刻在骨子裏面的。比如倔強,又比如……逗逼。
第二天比武重新開始,很多在第一天沒有上台而是選擇觀察對手的江湖人士今天都躍躍欲試地上台去挑戰了。但身為擂主的謝少言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第一天其實是沒什麼幹勁兒隨便應付一下。但第二天因為顧西辭放過話了,她隨時都可能蹦上擂台去揍謝少言,這導致了謝少言十分警惕全程都是乾脆利隨地解決戰鬥。
謝少言認真了,鍾離鶴高興了,但找他挑戰的江湖人士們就苦逼了。其實單純論實力,謝少言的武功排在白玉堂之下還有一大節,很多來挑戰的江湖人士只要認真一些未必不能贏他,但落鳳閣的武功內力才是真逆天,音律攻擊不是一般人能夠扛得住的,再加上謝少言神出鬼沒的身法,導致了他竟然把擂台一直守到了下午。
&輪戰很不公平哎,這樣就算你贏了我我也不會服氣的。」吃午飯的時候,謝少言端着碗坐在了顧西辭的面前對她義正言辭地說道。這孩子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型,轉眼就忘記了昨天顧西辭還差點兒拿着一把沒出鞘的劍廢了他。
顧西辭正努力擺出一副淡定的面孔,跟白玉堂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起——這是倆人無話可說的第二天,沒有話題聊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更沒有解決冷戰的問題,坐在一起自然很是尷尬。所以謝少言的到來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顧西辭暗搓搓焦慮的內心。基於這一點顧西辭決定不跟謝少言計較。看着謝少言張牙舞爪的樣子,顧西辭眯起眼睛注視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狡黠。
白玉堂垂下頭默默地吃飯,根據這幾天他的觀察來看,顧西辭很快就要對謝少言使壞了。還在苦於如何跟顧西辭和好的白五爺選擇了淡定圍觀顧西辭使壞,並且在必要的時候對她的行為給予暗中的支持。
&要公平?」顧西辭輕笑一聲:「好啊,那我就給你公平。」
顧西辭這麼爽快地答應了謝少言的找茬,這讓謝少言有點兒吃驚。在他的認知裏面,顧西辭此時該做的事情是二話不說對着他的脖子遞出一把劍來……謝少言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蓋如何應對,他昨晚回去之後對於顧西辭的出招方式苦苦思索了半宿,在腦海中模擬了很多場景,終於想到了破解她快速一劍的方法。
但顧西辭卻沒有給他實施的機會,這樣謝少言覺得有點兒鬱悶,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午我跟你比武,只出三招,三招之內你要是還有還手之力,我就算輸。」顧西辭淡淡說道,「這個提議怎麼樣?」
謝少言張大嘴巴思考了老半天之後,猛地蹦了起來指着顧西辭:「你怎麼能這樣看不起我!車輪戰就車輪戰>
然後謝少言就抱着碗昂着頭走了。顧西辭看着他高傲的背影漸漸遠去,露出一個不解的表情:「這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白玉堂不說話,繼續默默地吃飯。
下午一開場,顧西辭就上台了。因為昨天單方面吊打了趙綺白,再加上官府等一系列事情的發生,讓顧西辭在這次名劍大會上徹底出名了。她一上台台下就安靜了,大家都興奮地注視着顧西辭和謝少言兩個人,紛紛猜測究竟是迄今為止只出過一次手的顧西辭更加厲害,還是成功守擂一整天的謝少言更勝一籌。
&你很久了,來吧!」謝少言面對顧西辭摩拳擦掌。
&下七秀坊刀行雲之徒顧西辭,前來領教落鳳閣的武功。」顧西辭在開場之前忽然對着謝少言拱了拱手,十分認真地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有些人奇怪地看着顧西辭,因為他們是江湖新秀沒有聽說過什麼七秀坊也沒有聽說過刀行雲是誰。但是在江湖中混過二十年以上的老前輩們卻都變得神色複雜起來。此情此景簡直就像是穿越了歲月,在二十年之前的名劍大會上,同樣的位置,同樣明媚的少女,用相同的語氣說出了差不多的話:
&下七秀坊刀行雲,前來領教落鳳閣的武功。」
刀行雲的第一場比試就是與當時早已名滿江湖的落鳳閣新任閣主鍾離鶴進行的,鍾離鶴的音殺之術冠絕天下,刀行雲的江海凝波劍法也是精妙不凡,兩個人在台上足足過了五百招之後,鍾離鶴主動認輸,並且誇讚刀行雲乃是武學奇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鍾離鶴之後,唐門唐七葉,藏劍山莊葉臨川,甚至連她的親生哥哥封刀樓的刀暮雲都敗在了刀行雲的手下。隨後她還與霸刀山莊的莊主柳文素和相國寺前來觀戰的道苦大師進行了指點性的切磋,被這兩位江湖大家盛讚根骨奇佳資質出眾。這一戰奠定了刀行雲「武林第一」的地位,她在江湖之中徹底出名了。
不知道今日的顧西辭是否能像當年的刀行雲一般。
謝少言手中的竹簫換成了一根玉簫,簫尾還繫着一根漂亮的絲絛。顧西辭的目光自絲絛上淡淡掃過,她對着謝少言勾起了嘴角:「我中午說過的話還算數,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躲過三招,我就自動認輸。」
&別廢話,我不會比女人弱的!」謝少言說完,退步後撤,他抬手橫在胸前,玉簫在他指尖旋轉翻飛成一片翠色的花影,簫尾的絲絛攪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掃過顧西辭的臉頰邊。
顧西辭忽然抬手一抓,一把攥住了飄逸的絲絛,在謝少言驚訝的目光中拽着絲絛連同玉簫和謝少言一起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後她另一隻手直直地伸了出去,指尖鬼魅一般繞過了謝少言的拍過來的手掌,點在了他的喉間。
這是這次名劍大會結束最快的比武了,顧西辭一手抓着絲絛翻擰住玉簫,用玉簫架住了謝少言拍過來的一掌,而她的另一隻手則點在了謝少言的喉嚨上,指尖穩穩地落在那裏,不顫不抖。
&可能!」謝少言震驚地說道:「不會吧我沒有這麼菜啊?!」
&不是菜,你是傻。」顧西辭抽過謝少言的玉簫毫不客氣地敲上了他的腦門:「在明知道自己速度和內力都比不過我的情況下,還妄圖用這玩意兒偷襲……小聰明害人不淺啊。」
謝少言漲紅了臉。顧西辭說得對,在對上她那詭譎的速度之後,自己開場拉開的那段距離然後甩出暗器只是在自作聰明,他應該做的事情是在拉開距離之後就用音殺震懾顧西辭令她不敢上前。
&不再給你一次機會?」顧西辭的餘光掃過台下一片目瞪口呆的人。
&必了,多謝指點。」謝少言對着顧西辭十分恭敬地拱了拱手,誠懇道:「姐姐我再也不找你麻煩了。」
說完,也沒等顧西辭回話,謝少言就徑直蹦下台去了。
顧西辭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心說這小孩真是個有趣的人。
有了顧西辭那眨眼一招戳喉嚨的神技,接下來的比武比謝少言霸屏時不停地吹吹吹還要讓人覺得無聊。沒人能在顧西辭的手下走過一招,而白玉堂他們又死活不上台。最後葉臨川上台宣佈顧西辭為新一任武林盟主的時候,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是夢幻一般的。
這絕對是本屆的黑馬……那自己之前壓下賭別人贏的銀子不都泡湯了嗎?莊家通殺啊!
無意之間新上任的盟主大人就成了大家憤恨的對象——還我銀子!
成為了武林盟主之後,顧西辭表示自己的生活沒啥變化,也沒人找她來處理什麼事務——葉臨川說顧西辭只要當個精神領袖就好了俗事九天會幫她處理乾淨的;也沒有人找她來挑戰——除了謝少言那個鍥而不捨的孩子,而且因為他們即將結伴前往海市一探究竟,顧西辭無法擺脫謝少言的糾纏。
這讓她覺得有點煩。
白玉堂也覺得有點兒煩,好不容易有時間能跟顧西辭刷刷感情,但總有一盞明晃晃的燈籠點在一邊破壞氣氛,偏偏燈籠還不自知。
於是就在這種除了謝少言之外所有人都鬱悶的情緒中,顧西辭、白玉堂和謝少言收拾東西準備前往海市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