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取血的做法讓姚翁當場傻了眼,太子那麼大的火氣還劃傷了自己這個罪責他可擔不起,再說依着太子殿下現在的壞脾氣再要是有丁點心情不好下一個肯定先結果了他的性命。
姚翁反應過來整個人都覺得後怕,見陳嬌三兩句就先說服了太子他才稍微放心,暗戳戳的躲到陳嬌後面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陳嬌幫劉徹包紮傷口本來已經讓他心緒稍霽,但看到姚翁還無恥的躲在陳嬌後面劉徹的火一下又騰起來,不顧陳嬌的拉扯舉劍對着姚翁怒道:「你們這些術士日後只往自己該盡心的地方動心思,你們妖言亂語結交朝臣的罪名我還沒找你們算,再敢胡言亂語……」
劉徹言辭激烈的話語未及說完院門外薄皇后就領着一眾宮人進來了,看到劉徹舉劍手上地上又是血跡斑斑着實唬了一跳,連忙快步上前道:「太子這是怎麼了!」
薄皇后急急忙忙的走上來是關心劉徹的傷勢,她後面帶着侍女迤迤走來的劉寶如可就不這麼想了。
劉寶如只見劉徹手中的長劍直指姚翁又聽他訓斥姚翁毫不留情,再看姚翁那神情動作心中那個先明白了七八分,眼珠一轉趕過去大喊道:「哎呀,太子哥哥息怒,阿嬌姐姐你怎麼不勸着太子哥哥,姚術士是天子伯父的人呢,怎麼好在為天祈福的時候說殺就殺!」
劉寶如的聲音尖細喊聲又大,四周不明真相的宮人經她這麼一聲張都有了先入為主的意識——太子要殺姚翁,還是在姚翁為天子設壇祈福的時候!
其實今日劉徹大鬧道場這事可大可小可好可壞,就看在天子面前怎麼稟報了,劉寶如這麼一喊可就先讓劉徹處在了不利的一面了。當然得罪劉徹對她沒什麼好處,她的目的在於點明是陳嬌沒有「勸說」劉徹,倘若要減輕劉徹的罪責他唯有把責任推在陳嬌身上。
劉寶如這個法子可謂是無本萬利,哪怕劉徹有別的說辭脫身她也沒什麼損失,就說是自己擔心太子哥哥一時着急脫口出錯便是;若是劉徹在景帝的逼問之下慌了神,那麼不用別人插手,情急之下只管讓陳嬌劉徹自己反目!
劉徹在氣頭上哪裏有心情體味劉寶如話里的小陷阱,但薄皇后在後位上坐了十幾年對這句話的後果最為清楚,她馬上回頭厲聲道:「寶如你胡說什麼!」
劉寶如恍若受驚的小鹿,眼睛閃着淚光捂住嘴道:「寶如說了什麼?寶如只是怕這法事中斷對天子伯父不利,娘娘難道不是為了天子伯父着想?若是寶如因為焦心天子伯父和太子哥哥得罪了娘娘和阿嬌姐姐,娘娘只管懲罰寶如吧。」
「你……你……」薄皇后指着劉寶如氣得接不上話。
劉寶如雖然面上柔弱纖細好似極尊敬後宮諸人但她骨子裏還是瞧不上薄皇后,這一番話直接堵上了薄皇后的嘴,讓薄皇后一句幫着劉徹的話都說不出來。
看到薄皇后被氣得說不出話劉寶心裏自然痛快,委屈的眼神中詭譎的笑意一閃而過:「娘娘,您可別生寶如的氣,寶如不會說話得罪您……」
劉寶如滿心的得意還要用隱晦的預言繼續擠兌薄皇后,沒想到眼前一花只聽「嘩啦」一聲,寒冬臘月里一缽冰冷刺骨的符水就兜頭潑了下來,冷的劉寶如一個機靈千言萬語都咽了回去,最後撒潑一般大叫一聲:「啊!是誰,是誰潑我!」
她這一嗓子真是現了本性,也顧不上再裝什麼可憐委屈,濕噠噠又暴跳如雷的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就在劉寶如氣得大喊大叫卻還沒弄清怎麼回事的時候,緊接着那一波冷水陳嬌冷着臉又將整整一爐香灰潑在了劉寶如*的臉蛋上,趕巧她那時正在叫嚷,紛紛揚揚的香灰大半都撒在了她嘴裏,劉寶如先是愣住,緊接着又是摸臉又是咳嗽,趕上去幫忙的宮人都被她踢得踢打得打,她又說不出話,只能抓狂的大叫。
陳嬌將不大的香爐優雅的遞給大寒,下頜揚起不屑的冷視着劉寶如對眾人道:「你們快將梁王翁主制住帶下去,適才我仿佛看到有邪氣入了梁王翁主的體內才讓翁主胡言亂語說錯了話,我拿符水香灰將鎮住她,姚術士你瞧着是不是這麼回事?」
姚翁一早就被劉徹嚇得半死就指望陳嬌能救他脫身,現在陳嬌冷眼看着他,劉徹怒目瞧着他,他哪敢說半個不字,連忙對薄皇后躬身道:「皇后娘娘明鑑,剛才確實有一股邪氣閃了梁王翁主,下臣法力低微幸得堂邑侯翁主星宿轉世的托福,如今下臣只要稍作法力便可令梁王翁主恢復。」
這一套附體的說辭也給薄皇后下台的台階,薄皇后連忙點頭道:「有勞姚術士,速速去為寶如做法驅邪吧。」
得到薄皇后的首肯,姚翁趕快帶着幾個大力的宦官侍女,抬着劉寶如就離開了宣室殿。
被人抬着劉寶仍舊擺着雙手發脾氣,冷水刺骨,香灰眯眼,再加上香灰沾了水越發難以擦抹乾淨,她又滿嘴的灰塵無法言說只能幹嘔,毫無貴女的氣質和端莊。出了宣室殿的後殿大院更有無數宮人目睹了劉寶如的瘋癲模樣,宮人們竊竊私語以訛傳訛令她的名聲越發難聽,甚至傳出惡鬼上身的謠言,總之這一次陳嬌是好好的治了她一回。
收拾了劉寶如陳嬌心中可沒有半點輕鬆,眼看景帝宮中的宦官將劉徹傳進去,她心裏忐忑也要跟過去卻被薄皇后攔了下來。
「阿嬌啊,你且站一站。」薄皇后喊住陳嬌讓她來到身邊,小聲道,「我是聽說陛下早上咳得厲害才過來看看,沒想到徹兒從小懂事卻身為太子鬧得這麼大。哎,剛才寶如的那番話陛下一定知道了,不然不會這麼快就傳徹兒進去。他是太子,天子病重他卻打斷了祈福的法事這事讓多疑的陛下聽說了恐怕……」
薄皇后深深蹙起的眉心暴露出她心中的焦慮和擔憂,太子劉徹是她的命根子,劉徹讓天子猜忌她最擔心。
「娘娘的意思是?」陳嬌看着薄皇后問。
「我的意思是你給長公主帶個口信,我這就派人送到府里,請長公主過來到陛下面前為太子說幾句話。」薄皇后拉着陳嬌的手為難的繼續道,「好孩子還要勞動你再到長樂宮去隨我見見太后,太子今天這事,鬧得也太不像話了。」
陳嬌與薄皇后在長樂宮長壽殿面見竇太后,將事情的原委儘量歸結於劉徹如何交心景帝病情想要為父盡孝,其間還順帶說了說劉寶如被「邪風」入體胡言亂語混淆天子視聽這件事。
竇太后坐在長壽殿的主位上面色平靜的聽完薄皇后欲陳嬌的敘述,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
「請外祖皇太后明鑑。」陳嬌敘述完事情跪在主位前面磕了個頭。
竇太后微微側頭,一雙完全盲視的空洞雙眼轉過來望着陳嬌聲音平緩低沉:「寶如呢?」
「臣妾讓姚術士為寶如驅邪歸神,待法事做完應該就會回來。」薄皇后說。
竇太后輕嘆一口氣轉身對尚菊道:「宣室殿那邊天子是怎麼處置太子的?」
尚菊是竇太后的心腹,耳目遍及宮中早已知道了景帝對劉徹的處置結果,低頭順目斂聲回稟道:「天子革去太子殿下的監國之位,命太子遷入石渠閣思過。」
尚菊的聲音不大,但陳嬌還是很清楚的聽到了劉徹的處理結果,她抿了抿下唇垂下眼帘。
劉徹做了七年太子一直辦事條理沉穩,手段成熟狠准,為人收放有度,在關係到朝政和地位的事情上更是格外自律謹慎,因此這一次的恣意大鬧才會更加觸怒多疑的天子。
景帝這個人本就多疑冷狠,病中更有可能偏聽偏信,倘若他認為劉徹純孝那有可能原諒甚至嘉獎劉徹,可若不妥善處理說服天子,劉徹很可能因為這件事受到更嚴重的處罰,甚至威脅到他的儲君之位。
「母后,太子都是為了陛下的病情焦心所致,因不能為天子盡孝深恨姚翁這些術士無所作為,他年輕性子烈,對陛下和您都是一片至孝……」薄皇后努力的向竇太后解釋着。
「哀家眼睛看不見,心裏明白。」竇太后不等薄皇后說完悠悠的打斷她,氣定神閒似乎望着遠處大殿出口的模糊光亮道,「太子雖然年紀輕但畢竟是國之儲君,也該收收性子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和行為,那些不該做的事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做。」
竇太后說話一直都很慢,但每一個字又似乎都斬釘截鐵讓聽到的人清楚的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薄皇后和陳嬌都不再多言,低下頭恭敬的答道:「喏。」
竇太后日漸蒼老的面容上顯出一絲疲態,她舒展長長的寬袖以手支額靠在曲木扶手上對薄皇后道:「你去看看太子,把哀家剛才的話都跟他說。太子要有太子的責任和義務,太子就是日後的天子,如果天子也像他那樣胡來,這大漢還成什麼體統?」
竇太后雖未言明但有心人都聽得出她話里話外雖然支持景帝讓劉徹閉門思過但歸根結底還是認可劉徹的太子之位,不然不會說出「太子就是日後的天子」這種話。
陳嬌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可略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擔憂十分可笑。她擔心劉徹會因為這件大鬧道場的事威脅到儲君地位,可是她怎麼就忘了太子廢立事關國本,就算景帝懷疑劉徹可他大病剛有起色朝中各方力量正是暗潮洶湧的時候,他若起了換太子的心思那麼朝中的動盪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作為大寒帝國最尊貴的女性竇太后又怎麼會對此視而不見呢。
陳嬌不由心中自嘲一笑,她這算什麼,關心則亂?呵,真是一個巨大的嘲諷,世事無常日子過着過着她和劉徹的利益就發一致起來。
「皇后去看看太子吧,阿嬌留下陪哀家說幾句話。」竇太后閉起眼睛說。
薄皇后跪在殿中躬身行禮,起身時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身旁跪着的陳嬌。
「阿嬌,哀家看着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難得你又明事理讓人省心,所以即使當年你母親並不看好你與徹兒哀家還是默許了天子的決定,讓你們定立了婚約。」
薄皇后走後竇太后閉着眼睛神態有些慵懶的靠着,語氣也變得有些漫不經心,「哀家覺得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阿嬌謝外祖皇太后垂恩。」陳嬌垂着眼睛,年輕美麗的臉上波瀾不興。
「哀家很喜歡你」竇太后說着聲音慢慢沉下來,「寶如,她不如你。但你們倆在哀家眼裏,都是一樣的。阿嬌,寶如是你的表妹,又是你們堂邑侯世子夫人的表妹,你們的關係應該好好處。」
「喏,阿嬌謹遵外祖皇太后教誨。」
自幼身為宗室一員陳嬌當然懂得竇太后話中之意,她今天收拾寶如的小手段糊弄別人還行,畢竟誰敢質疑她這個天子承認的星宿轉世之人呢?可要是在竇太后面前還裝傻那可就太不明智了。要不是劉寶如今天自己幹了對太子不利的蠢事本該受罰,竇太后是不能讓陳嬌這麼明目張胆的「欺負」梁王遺世的唯一嫡女。
「寶如這孩子說話不知道輕重,哀家自會派人教她,罰她,你下去吧,日後要好好待你妹妹。」
陳嬌從長壽殿退出去自長樂宮回到未央宮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吃罷午膳便聽人說館陶長公主已經入宮了。
「侯爺遣奴婢跟長公主一同入宮來給翁主交代兩句話。」小寒跪在陳嬌面前磕了頭說。
小寒也是陳嬌的貼身侍女,陳嬌抬手讓她近身道:「你起來說話,父親讓你跟我說什麼?」
「第一件事是……」小寒附在陳嬌耳邊輕聲耳語,陳嬌聽着聽着唇邊就漾開淡淡的笑容,待聽完後不由笑道,「果然還是父親做事最讓人安心。」
小寒見陳嬌笑也陪着笑道:「侯爺讓奴婢告訴翁主這件事效果好的很,翁主的「星宿轉世」之名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遍長安城。」
陳嬌點點頭:「很好,你這丫頭也給賞。」
說到領賞小寒的笑忽然就有點底氣不足,閃了閃機靈的大眼睛遲疑道:「翁主的賞奴婢先不敢接,還有第二件事侯爺交代奴婢做。」
陳嬌有點疑惑的看了小寒一眼。
「侯爺聽說了今早宮中發生的事讓奴婢……」小寒把下面的話按堂邑侯的吩咐說完才小心的看着陳嬌的臉色小聲道,「奴婢知道翁主委屈不得,所以翁主有什麼話只管交代奴婢去便是,到時候把話原原本本的帶到。」
陳嬌輕蹙眉心,面色略有為難,沉吟半晌才抬頭嘆道:「父親說的是,他這場大鬧也有一分是為我,你就傳幾句話吧。」
晚膳時兩名手提食盒的小黃門弓着腰走進了劉徹閉門思過的石渠閣。
「小人為太子殿下送晚膳。」拎着食盒的小黃門對檢查的侍衛說。
「出示令牌。」侍衛厲聲問。
前面的小黃門磨磨唧唧的掏出令牌放在了侍衛手上。侍衛正要向後面跟的小黃門索要令牌卻見陳嬌帶着兩名侍女緩步走來。
領頭的兩個侍衛也不再為難小黃門,立刻上前單膝跪地恭敬的攔下陳嬌道:「翁主留步,天子令太子殿下獨自閉門靜思,現下不宜見客望翁主海涵。」
見兩名黃門走近大殿陳嬌也不難為殿前侍衛,住下腳步淡聲道:「既然你如此那好我就不進去了,只在這裏略站一站。你們守衛辛苦,不必管我。」
「喏,多謝翁主垂恩。」侍衛們抱拳謝過又分作兩班筆直的站回原位。
兩名送晚膳的小黃門來到殿內請安過後在曹小北的帶領下進去為劉徹布膳。
此時劉徹正穿着深青暗花的交領常服靠在書桌長几後面的曲木靠背上,他雙目放空的望着桌上的筆硯,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着桌面,薄唇微啟神情桀驁怎麼看都不像在閉門思過。
「殿下,請用晚膳。」曹小北上前畢恭畢敬的對劉徹說。
劉徹回神瞟了眼小黃門抬上來的矮几膳食並興趣的淡淡道:「放着吧,下去。」
曹小北與一名小黃門立刻躬身退了下去,唯獨留下一位身材更加纖量的小黃門還跪在眼前。
「還處在這裏做什麼?我讓你……」劉徹看着抬起臉來的小黃門微愣,那一雙靈動的眼睛在他印象里似乎還有些印象,「你,你不是……」
「奴婢見過太子殿下,奴婢是堂邑侯翁主身邊的婢女小寒,早年也曾侍候過殿下一段日子。」小寒伶俐,立刻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劉徹恍然,微微頷首道:「是你。」
小寒淺笑輕聲道:「啟稟殿下,是翁主讓奴婢來看您的。」
「阿嬌?」劉徹驚愕的說,「她……讓你來看我?」
小寒立刻點頭,依舊小聲的對劉徹說:「是,翁主讓奴婢給您帶句話。」
「只有一句?」劉徹更加差異,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被天子勒令閉門思過,阿嬌費了那麼大的勁讓侍女近來,只是為了跟他說一句話?這有一句那麼少嗎?
劉徹有些失望,若有所思的說:「你說。」
小寒用更小的聲音靠近劉徹道:「翁主說,殿下今日做的事真真是為她解恨報仇了,殿下果決強勢,日後必成英主。」
劉徹聞言驚喜之色漸漸顯露,他一把拉過小寒的手腕道:「她真的這麼說?」
「翁主是讓奴婢這樣說的。」小寒怯怯的回答,「翁主眼下就在石渠閣殿外的廊上,奴婢怎敢亂說啊。」
「她在外面?!」劉徹放開小寒猛然起身繞過矮几來到殿前隔着厚重的雕花門大聲道:「阿嬌,我知道你在外面,聽我說就幾句話!」
陳嬌背對着殿門站在長廊的紅柱下,猛然聽到劉徹的喊聲,心中沒來由的忽然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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