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陪着越信公主坐在合歡殿主殿寢室的外面,隔着屏風和幾道紗帳五位御醫正在為景帝會診。
低低的啜泣聲從廊柱下的坐席處悠悠傳來,陳嬌餘光望過去又有些鄙夷的轉開視線。
多年過去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再見到劉寶如。
梁王與梁王后意外死後梁國一分為五,劉寶如跟着劉明自然不如跟着梁王時受寵,加之無人管術後劉明益發驕縱無度,對劉寶如也說不上愛護後來更是因為侍妾的事情跟劉寶如大鬧一場,劉寶如一氣之下離開劉明的國都去了庶子哥哥的封國,結果更不受重視,連國都都不讓她常住,一連輾轉幾個封國的劉寶如慢慢長大,今年終於請劉明上表她借着越信的生辰理由來到了長安。
十年不見劉寶如變得多了,她早就沒有了年幼時那種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脾氣,相反如今的她腰身纖細眉眼凝露,漸漸的瓜子臉小巧的櫻桃唇,似乎眉間總是帶着化不開的輕柔傷感,望之令人心生疼惜。
這個樣子倒是與陳嬌前世記憶里劉寶如的身影慢慢重合,勾起了她許多前世的回憶。呵呵,前世就是這樣時時刻刻都像受了委屈似得的表妹利用陳嬌的率直和單純,竟把前世她與劉徹最初的幸福搞得一塌糊塗,甚至令她美好的新婚沾上了恥辱的污點。
「翁主您別哭了,陛下現在還沒什麼大事呢,您這樣哭讓人看着不好。」劉寶如的侍女在一旁勸她。
劉寶如紅着眼睛嗚咽道:「本是入京來看祖母皇太后和天子伯父,可我一來就趕上……我好擔心伯父的安危,我沒了父王心裏就更想着天子伯父能好,可是……」
劉寶如一邊小聲的啜泣一邊斷斷續續的哭,惺惺作態的樣子讓陳嬌非常厭惡。
景帝忽然在為越信公主及笄的時候暈倒,當時眾多的公主皇子都在場,當時眾人都十分驚慌,還是程夫人很快冷靜下來,安頓好天子就立刻讓這些皇子公主回自己母親的寢宮去,免得在這裏添亂。
皇子公主尚且都乖乖的回去,入京才兩日的劉寶如卻說什麼都不肯回長樂宮,還磕頭請薄皇后允許她一定要留下來為景帝侍疾。
竇太后念及梁王對劉寶如非常憐愛,因此程夫人和薄皇后也不敢強迫她,雖然侍疾的事情必定不會讓她來做,不過也只能讓她留下來聊表心意,與越信公主一起坐在內室的隔間裏。
「她這樣哭我倒覺得我是個不孝女兒。」越信公主嘆了口氣在陳嬌耳邊小聲的說。
景帝是在給越信公主及笄的時候昏倒的,那樣的場面下沒有人比越信更驚慌更害怕,也沒有人此刻比她心裏更擔心更難過。
但越信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任由劉寶如欺凌的軟弱公主了,在程夫人的教導下她已經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儀容保持着一國公主應有的風範。
陳嬌對劉寶如過分的舉動也十分無奈。十年未見,剛來了兩天就對天子的病關心的過分,又是哭又是拼命請求侍疾,這讓身為天子子女的十幾位公主和小皇子怎麼辦?
劉寶如還在抽抽搭搭的哭着,放下的紗帳外有兩位侍女行禮道:「寶如翁主,太后派人過來請您回長樂宮。」
劉寶如仍舊低着頭帶着輕鼻音道:「天子伯父身體有恙,御醫還沒說出症候我怎麼能回去有臉見祖母皇太后?」
陳嬌和越信公主聽了劉寶如的話更是無話可說了,她留在這裏除了做樣子什麼都幹不了,還真是會給人添麻煩。
簾外竇太后派來的侍女溫聲道:「翁主說的是哪裏話,太后娘娘有心天子的病情卻也想翁主快些回去。」
劉寶如還沒回話,只聽簾外一陣騷動,有宦官小聲向裏面的宮人傳話道:「太子殿下過來了。」
陳嬌轉過頭隔着半透明的紗帳看到宮女宦官紛紛轉身彎腰行禮,不過片刻就見一位身材頎長的少年身着棗紅玄色滾邊長衣大步走了進來,停在內室與寢室相隔的黃絹山水屏風外面。有宦官為他進內室通報,少年似乎有些急躁,站在屏風前踱步,逆着光源他年輕挺拔的身姿在紗帳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自太子進入內室劉寶如的餘光就一直瞄向紗帳外,她扶着侍女的手嬌弱的站起身用絹帕輕擦眼角,清清嗓子用比剛才還要婉轉嬌柔的聲音道:「既然祖母皇太后讓我回去,我也不該讓她更心憂,這就回去吧。」
簾外來接劉寶如的長壽殿宮女見她不再堅持也十分歡喜,小心的打開紗帳的一邊讓她走出來。
劉寶如出了紗帳用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白皙的瓜子臉順勢擋住了脖頸上一片醜陋的燒傷疤痕。她並不理外面等待的宮女,小步走到劉徹身邊低眉順眼的福身道:「寶如見過太子哥哥。」
劉徹滿心想的都是景帝的病情,本就焦灼的等待這裏面傳話的宦官,冷不防身邊來了個向他行禮的女子,着實讓劉徹一怔有些心煩,不過他畢竟有儲君的涵養淡淡點頭到:「妹妹多禮了。」
劉徹說話的時候屏風後隱約傳來了腳步聲,他立刻看過去,見薄皇后帶着宦官和侍女走了出來。
「寶如方到宮中,十年不見太子哥哥與以前大不相同了,寶如……」
「母后,父皇的病情如何?」劉徹的聲音裏帶着急切和
劉寶如話沒說完就聽到劉徹急切的聲音,她這才差異的抬起頭,只見劉徹早就快步走到了薄皇后的身邊根本沒聽她說話。
劉徹的忽視讓劉寶如十分難看,當着那麼多的宮人她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太子不搭理她她要是現在灰溜溜的走了以後宮裏的人還指不定怎麼嘲笑她,況且她在長樂宮不能經常見到太子也根本不想放棄這個跟劉徹接觸的好機會。
「御醫們輪流施過針,陛下已經醒過來了。」薄皇后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欣慰鬆了口氣,「你……」
「皇后娘娘,太子哥哥,天子伯父怎麼樣了?」劉寶如走過來用擔憂的聲調問。
劉徹不悅的挑起眉梢看了劉寶如一眼,劉寶如低下頭像犯了錯一般道:「太子哥哥寶如也很擔心天子伯父,這份心情想必至孝的太子哥哥也能明白。」
至孝的話一出口劉徹也無奈了,偏過頭不再言語。
劉寶如只當劉徹心裏焦急景帝的病情,那份無奈自然是默認了她的感受,心中一喜還要再跟劉徹搭話,薄皇后趕快拉住她擋在劉徹身前勉強笑道:「寶如,天子受命於天,當然沒什麼大事,你的孝心我必定轉達給他,太后還在等你回去呢。」
薄皇后說完回頭對劉徹道:「太子先進去吧,陛下有話要對你說。」
劉徹點點頭毫不遲疑的走了進去。
劉寶如見劉徹進了寢室也想進去,抬起一雙含霧的大眼睛帶着哀憐道:「皇后娘娘,讓寶如給天子伯父請個安吧,寶如想留下來侍疾。」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一定轉達給天子,眼下天子還顧不上這些小事,你先回長樂宮吧。」薄皇后也不想跟劉寶如糾纏,打發劉寶如的話說完就對身邊的倉雨道,「去請堂邑侯翁主,陛下要見她。」
被薄皇后冷落了的劉寶如聽了這話兩彎眉緊緊的蹙了起來。她站在那裏看着倉雨將陳嬌恭敬的引到薄皇后面前。
「娘娘,太子在裏面我現在進去恐怕不合適。」陳嬌想薄皇后行禮後輕聲說。
她與劉徹有婚約在身,若是一切如前世那樣順利,明年他們就會按照天子與長公主議定的日子舉行盛大的婚禮,此時見面確實有違禮制。
「事急從權,天子讓你進去就別顧忌那麼多了。」薄皇后是最不願惹事的人,景帝怎麼吩咐她就怎麼交代,其餘一律不管。
「喏。」陳嬌當然不會因為那些並不重要禮制悖逆天子,恭順的跟着薄皇后走了進去。
劉寶如看着程夫人帶着幾位御醫避嫌一般的從寢室走了出來,心中一股強烈的恨意升騰着。
憑什麼?!憑什麼她陳嬌就可以進去!憑什麼天子要高看她一眼!她們同是宗室貴女出身,她陳嬌憑什麼就要一帆風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還有太子這樣的良配做她未來的夫婿,而她劉寶如竟要受盡貴戚的冷眼憑着太后的憐憫在宮中討日子?!
這不公平。而且她的一切都是堂邑侯一家毀掉的,母親臨死前說的話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要復仇!
劉寶如狠狠的看着陳嬌離開的方向,手指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頸上明顯的燒傷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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