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回到宣室殿值房換班時時辰還早,巡了一晚宮中情況的未央宮左衛尉公孫敖靠在值房的矮几上,單手支額打了個哈欠。愛玩愛看就來網 。。
他人長得濃眉大眼,黝黑強健,五大三粗的軀體穿着鎧甲靠在小几上,那陣勢簡直像是一頭全副武裝的熊。
衛青入宮已將近三個月,他平日為人爽朗平和,演武場上卻勇武矯健,帶隊訓練更是身先士卒中正無私,宮中羽林上至大名鼎鼎的衛尉李廣、天子護衛公孫兄弟,下到每一個羽林郎禁軍衛士都很敬佩衛青,所以公孫敖看到衛青立刻熱絡的的抬頭打起了招呼。
「仲卿兄弟,你今日早了足有半個時辰。」公孫敖招呼衛青過來,有力的大手拍拍小几的另一端示意衛青坐下。
衛青隨意一笑對公孫敖道:「公孫大哥稍坐,衛青換過便甲就來。」
公孫敖眼瞅着衛青推門走進值房後間,留給公孫敖一個清俊瀟灑的背影。
公孫敖怔了半天才回過神,他認識衛青的時間也算不短,可他平日見衛青穿的不是玄黑輕甲就是軍士人人皆服的暗紅色的襯衣,這還是第一次見衛青穿曲裾便裝,瞧着背影倒有那麼點清雅俊逸的味道,沒想到這小子蜂腰長臂身板這麼好,比起韓大夫也不差啥啊。
公孫敖是個徹徹底底的直爽漢子,連想法都不會打彎,剛才那麼想着竟然就愣在那裏了,直到衛青換好輕鎧出來他才回神。
軍旅中人換衣自然不像士族大夫那樣講究,衛青很快就走了出來,對公孫敖一笑道:「公孫大哥方才有話要與衛青說?」
「啊?啊……」公孫敖剛才還在想韓嫣身板好,衛青也不差,這回被衛青一問都快忘了方才讓衛青來坐是想說什麼了,想了想才道,「啊,也沒什麼,就是昨天晚上宮裏有些不太平,可累死我了。」
衛青聞言臉色一變,立刻上前帶着幾分急切的詢問道:「昨晚宮中有事?陛下安好?」
「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公孫敖呵呵一笑,示意衛青坐在小几的另一邊,心說衛青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正經太認真了。
「只是北面建章宮選址那裏有些鬧騰,回車殿幾個宦官聽到了刀劍之聲回稟與我,我這耳朵好使啊,過去遠遠一聽就聽到了打鬥的聲音,誒,你猜怎麼着,我這一過去愣是一個人沒看着,只有打鬥留下的痕跡,我怕出事,讓羽林軍在林子裏搜了大半夜,什麼也沒有,你說奇不奇怪?」
衛青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甚少說謊,此刻抿了抿下唇低頭落座道:「竟有這種事,陛下無事便好。」
「可不是,宮中向來戒備森嚴我當值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這種事兒,沒見着殺手,也沒見着苦主,什麼都沒有啊。」公孫敖嘖了一聲搖着頭表示昨晚的事很神奇,眼皮一抬還偷瞄了衛青一眼。
公孫敖雖然生的黝黑魁梧卻有兩道挑稍柳葉眉,他這人私底下卻很好相處,還有那麼一點八卦,偷眼見衛青面色不大好,還以為他深受皇恩一心只擔憂着天子的安危,於是整個龐大的身軀壓在小几上,越過去拍拍衛青的肩膀的道:「你愁什麼,放心,就算真有人從那施工的地方進了未央宮也妨礙不到陛下,這宵禁之後那麼高的宮牆可不是擺設,任誰也進不去宮禁,哈哈!」
公孫敖是習武之人,人長得就跟泰山小金剛似的,那手勁大的真可以,剛拍上衛青肩膀傷處時以衛青的定力還能耐得住,可他越說越興奮,最後那一下用了不小的力道,真真讓衛青眉頭一蹙下意識的一動肩膀甩開了公孫敖的大手。
「誒?」公孫敖沒想到衛青會甩開他的手,他不解的低頭看看熊掌一樣厚厚的手掌,又看了看衛青,見衛青眉宇間有些尷尬,似乎對於剛才甩開他的動作也有些不好意思。
為了化解不自然的氣氛,公孫敖哈哈笑了兩聲,裝作不介意的樣子又要拍上衛青的肩,那掌風和力道真不是一般的重。
衛青身體的反應極快,他一閃身幾乎是本能的躲開了外力對傷處的攻擊。好吧,以公孫敖的手勁說是「攻擊」也真不冤枉他。
衛青退了一步不想讓公孫敖發現他肩上的輕傷,只得不自然的偏過頭對他說了句:「公孫大哥,見諒。」
「啊,沒什麼,沒什麼。」公孫敖嘴上說着沒什麼,心裏卻覺得衛青今天怪怪的,都是大老爺們,兄弟之間拍拍肩膀怎麼了,他還躲。
衛青也不想讓公孫敖難堪,轉身摸起劍架上通用的侍衛佩劍笑道:「公孫大哥,你一夜忙碌這半個時辰衛青便提早換班代你巡宮,不打擾你休息了。」
「仲卿,仲卿……」
公孫敖以為衛青心思細不高興了,趕緊走過去想解釋幾句,不過看着衛青的背影忽然一個機靈,想起漢宮內人人皆傳的韓嫣跟天子曖昧的關係,再看看衛青和韓嫣相似的身板清俊的面容和剛才他對天子安危的過分擔憂,這……
公孫敖心裏有點發毛啊,不會真是那樣吧?那衛青剛才躲他難道以為自己對他有意思?天地良心啊!剛才拍他可沒別的意思啊,他是直男啊,對男人沒興趣!
公孫敖心裏的小人簡直要淚流滿面了,他神經大條一根筋,這樣想着還自認為挺有道理,瞬間有種跳進渭河都洗不清的感覺。
「仲卿兄弟,我,我是個粗人,剛才,真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公孫敖上去趕緊解釋,又怕衛青「誤會」不敢再碰他,弄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無事,公孫兄休息吧。」衛青畢竟穩重,禮貌淺笑,微一頷首便轉身出了門。
不過走了幾步憑他敏銳的感覺,就是覺得背後有兩道奇怪的目光盯着他,弄得他脖頸都有些發毛。
衛青終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公孫敖慌忙轉開目光,倚着小几朝他呵呵一笑。衛青無語只能點頭還禮,心裏瞧着倒有幾分擔心那小几,怕它會被他公孫敖壓垮。
衛青出了值房,甩甩沒有受傷的肩膀朝未央宮的前花園走去。往日換幫都是在宣室殿後殿的白玉廣場集合,他今日換班早了半個時辰,其他換班的軍士還沒到齊,他便不着急前往白玉廣場,在晨霧輕薄的園中放慢了腳步,靜靜的回憶昨晚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像一場夢,真像。
衛青的思緒由遠及近,最後腦海中浮現出陳嬌最後對他微笑的神情,她沒有上妝,穿着簡單的黑色斗篷,可是依舊是那麼美,只有更美,更神聖,更高貴。
衛青低頭穿過春花打苞的小|||徑,他的唇角弧度很小的翹起來,心情極好。
「仲卿。」
衛青聞聽前方一聲清朗而肅然的呼喊,立刻抬頭望去,沒想到竟然看到一身玄色勁裝手持佩劍的天子劉徹。
「陛下。」衛青不敢耽擱疾步上前在劉徹面前單膝歸席,「下臣衛青拜見陛下。」
「起身吧,朕今日起得早,路過此地你們還沒換班,朕無事過,隨便走走。」劉徹卓然而立,抬手示意衛青起身。
劉徹顯然是從宣室殿的演武場剛回來,他頭扎金絲髮帶,身穿玄黑白虎圖的勁裝,交領處深吸雪白,腕口處青玉束袖,手拿一併銀翹長劍,遠遠看起逢人如玉,神清氣朗,可是走近一瞧方能看出他眼底隱沒的疲憊之意。
衛青起身見劉徹身後的兩名宦官已經捧上了方巾,劉徹將劍遞給宦官,取方巾隨意的擦了擦手。
宣室殿前花園就在演武場的旁邊,距離極近,衛青沒想到今日會在此處遇到天子。
劉徹做事大多有定點,他往日起的也很早,若無朝會他每日清晨從椒房殿帶人到宣室殿演武場晨練,都會遇到禁軍和羽林軍換班。今日他確實是起得太早了,此刻禁軍尚未換班他卻已經結束了日例的劍術練習。
「仲卿這是要到白玉廣場去?」劉徹沒什麼事,信步走在花|||徑上。
衛青不敢僭越,跟在天子身後謹慎的隨行:「是,陛下勤勉修劍,衛青驚擾了陛下。」
「勤勉修劍?」劉徹回過身挑眉一笑,笑容里多少有些自嘲,「呵,朕是一夜不眠罷了。」
衛青沒想到劉徹一夜不曾休息,更沒想到天子會把這話說與自己聽,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劉徹本也沒打算衛青回答什麼,他只是想找個人隨便聊聊,排遣一下抑鬱沉悶的心情。他這一夜輾轉反側,先是想起景帝離世前的諄諄教誨,借着又想到了朝中大臣的對新政議論紛紛的樣子,最後是太皇太后的訓誡和陳嬌離去宣室殿時決絕冷傲的眼神。
尤其是陳嬌的眼神,像一把鈍刀似的,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讓他悶痛的喘不過氣。劉徹頭疼了一夜,心口更是堵得難受,索性早早起身去了演武場。
劉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容易,建元改革不容易,諸侯徙國不容易,最不容易的還是他發現在他的身上已經沒有單純的感情了。
兄弟不可相信,叔侄皆是暗敵,連祖母都不再只是慈祥的祖母,他的親情早就變了味;友情,呵呵,張騫走的時候他就把這兩個字埋進了心底,若存友情,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張騫去那九死一生之地。
至於愛情,劉徹自問他真的只是想跟陳嬌做一對簡簡單單的夫妻,他們會像所有情人那樣吵架,但是很快也會和好,他可以沒什麼負擔的哄她勸她讓她高興,然而他是天子,她是皇后,皇后的身後是列侯宗親,是世家貴族,他決不能向他們妥協。
高處不勝寒的身不由己。
劉徹薄唇一撇,笑的無奈。
「仲卿,你的姐姐昨日如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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