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的話讓這幾位貴族男子都吃了一驚,你看我我看你竊竊私語道:「是位公主。」
為首的那位高大公子反應最快,在別人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的時候他就上前一步雙手攏袖長揖微笑道:「原是公主大駕,下臣失禮。」
越信公主見有人出列不由打量起這位身材高大的年輕的人,他二十上下年紀前額寬廣雙眉斜飛,一雙半月眼迥然有神,整個人看上去自有一股瀟灑的正氣。
陳嬌在一旁看了他兩眼心說這人長得眉眼周正也算帥氣,相較而言在這群公子哥里紈絝氣已經算是最少了。
陳嬌打量這位公子的時候聽到身前的越信公主忽然開口問道:「你是誰?」
「在下韓成安。」公子一點頭,舉止溫文有禮。
陳嬌想了想附在越信公主耳邊輕聲道:「他好像是韓安國的長子。」
都是皇親貴族名臣之後,越信公主就算不喜歡他們詬病太子和皇家也不能治他們的罪,本來祓祭上祀就是個踏青遊玩的好日子鬧大了都不好看。
越信公主看了韓成安一眼冷聲道:「望諸位言語有度,不要辱沒了諸位的家世。」
她把話說完那幾位公子紛紛行禮,口中稱是。陳嬌看這群人里不靠譜的太多,而最不靠譜的非那個田括莫屬,行禮行的敷衍不說目光游移還偷偷瞄着公主和自己,那種沾染了市儈的猥瑣目光來回流連就連她們身邊的侍女都一個沒落下。陳嬌怒目瞪了田括一眼,那小子發現全身一凜趕快低下了頭。
越信公主與陳嬌離開後,侍女阿晴還不忘回頭瞪了一眼憤憤的說:「公主別惱,那個賊眉鼠眼的人真是無理,誰家的公子修養可真差。」
陳嬌無聲的輕嘆,前世她不在意朝政權謀一心撲在自己奢靡的生活和愛情上從來沒關注過這些大漢朝名臣將相的後繼子嗣,現在想來若非劉徹日後想盡辦力排眾議法提拔下層人才,大漢百年之後要是真交到這群不學無術的人手裏那才真是完了。
想到這裏陳嬌眼眸微眯代越信公主答道:「你陪公主在宮裏,這些長安城城公子的事知道的少,他們胡鬧慣了多數都是那副樣子,只是那個姓田的小子在公主跟前也膽大不知收斂罷了。」
正說話間正前方幾個遊玩的列侯小姐就走了過來,看到陳嬌各個笑靨如花熱絡的攜手上前道:「那不是堂邑侯翁主和越信公主麼,咱們過去吧。」
作為堂邑侯的嫡女陳嬌在宗室圈子裏經常被各家翁主小姐邀請出席宴飲,儘管她生性高傲很少親自去但總有些人認得她巴結她,想躲都躲不開。
遠遠的柳樹下,兩名小丫頭跟着一位鵝黃長衣容長臉的美人望向眾人簇擁的水邊,她的唇線緊抿,秀麗的眉宇間似乎鎖着淡淡的心事。
「小姐如果不願意跟堂邑侯翁主日後共事太子殿下可以跟大人說,您不必……」
「別胡說了,那只是父親的一廂情願罷了,說什麼共侍太子,只怕這種話說出去我都活不到那一天。」黃衣少女沉下臉色說。
「可是您是太后母族竇家的小姐,那些列侯勛貴找來的美人怎麼能跟您比,有太后在長公主也不能怎麼樣吧。」侍女說。
「外孫女親還是我這不知拐了多少道彎的族女親?太后不會同意父親的要求,除非朝政……」
「太子殿下駕到——」
少女話頭一滯,不由自主的抬起頭,花瓣般層疊的眼瞼抬起看想遠處。
不僅是她,樹林轉角處一聲高亢的宦官傳唱幾乎吸引了原野水邊所有人的目光,人們紛紛聚集過來,望見列隊整齊華蓋團團的儀仗紛紛伏身跪下去行天子之禮。
上祀節祭水雖並非隆重的漢制祭祀大典卻歷年都由天子親自主持,今年景帝推說身體不適,自然由太子監國行天子禮制代為祭水,這個儀式以天子禮進行也是表達對神明的尊敬。
後元六年劉徹已經滿十六歲,年節後景帝為他加冠行成人冠禮,如今身為儲君的他已經具備了代替天子祭天祭神的全部資格。
這是劉徹第一次主持隆重的儀式,他今日穿玄黑禮服杏色深衣肩臂袍袖之上皆是紅色青龍紋,頭戴墨玉長冠,朱紅的兩道流纓垂在耳後已經讓這位少年儲君顯出幾分成熟和英武的氣質。
劉徹有一雙細長的瑞鳳眼,這雙眼睛時常令朝臣聯想到景帝冕旒後那雙波瀾不驚似笑非笑的眼睛,隨着他年紀稍長他的面部線條也越發清晰,山根隆起鼻翼高挺,英俊的面容已經脫出了年少時的稚嫩。
「祓祭上祀袪禍避災,我代表父皇前來祭拜水神佑我大漢。」劉徹雙臂微抬,殷紅的薄唇唇角微微翹起,對眾位大臣的親和中透着冷冷的疏淡。
「天佑大漢,風調雨順。」眾人下拜齊聲道。
「眾位請起。」劉徹的聲音仍有少年的低透質感,他的目光極快的在人群中略過,在看到陳嬌抬頭起身的瞬間浮起一個不易察覺的淡淡笑容。
隆重的祭水儀式之後,劉徹卸去了莊嚴的神色,帶上一抹傲然的淡笑站在高處面對百官衛卒列侯權貴開口道:「儀式既畢今日祓祭,傳天子諭眾位皆可不拘常禮隨意自在共享春光。」
他說完拂袖點頭,在眾人山呼萬歲聲中身姿筆挺的走下高台,帶着身後的宮人?大步離開。
劉徹從竹搭綢纏的帷幔後面後面更衣而出時身邊只剩下了韓嫣、曹小北以及兩名隨駕伺候的侍女。
素絹曲裾腰帶碧玉的韓嫣先曹小北一步走出帷幔,警惕的左右看看而後身法利落優雅的一閃身讓開了出口,待換上常服的劉徹出現便恭謹的低下了頭。
劉徹出了帷幔第一個動作也是左右審視,見眾人皆在遠處才略顯輕鬆的放下端起的架子,細長的眼眸望向垂首挺立的韓嫣。
雖然如今已入春但早春天氣不穩春寒料峭畢竟還是帶着嶙峋的冷意,韓嫣身上只着兩件春衣,素色暗花的曲裾之下露出翠竹一般青綠的深衣。
每每劉徹支開護衛禁軍隊長公孫瓚獨自出行的時候韓嫣都要充當他最稱職的侍衛三步不離,也是因為這樣他今日換衣後才會穿的單薄輕便,唯有如此才便於他在劉徹遇到危險的時候施展拳腳,以免那些礙事的禮服耽誤他護主。
劉徹唇角勾起微笑,有些出神的斜覷着警惕周圍隨時待命的韓嫣,他想韓嫣的注意力難得沒有放在他的身上,也許今日是特殊了一些,比出宮都要讓韓嫣緊張,也是,這麼多人每一個人都認得他是太子劉徹,若是他落單時那些人真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對護衛而言還確實是件棘手的事情。
劉徹還是不以為意的笑了,韓嫣緊張他卻一點也不緊張,他自信於自己的身手和權術,就不相信真有人敢在祓祭上祀的時候明目張胆的刺殺他,況且又有誰會知道堂堂太子儲君會走出上祀踏春的護衛圈呢。
當然,他也相信韓嫣的本事和忠誠。
不過嘛,這身春衣此時穿也着實薄了些,他定定的看着韓嫣的臂膀,甚至能夠感覺到兩層春衣下他緊繃的肌肉。韓嫣的身板好的確實沒話說,精勁柔韌,此時他噤聲不語玉面凜然卻高度警惕全身戒備,似乎比往日更有魅力。
恩,果然容貌英俊的男人天生就能吸引人。劉徹忽然就想他自己長得也很好啊,若是陪阿嬌單獨出門這樣專注的保護她,她會不會也覺得自己也很有魅力呢?或者心裏默默的歡喜……
曹小北見劉徹瞄着韓嫣發怔,一時半會都沒動靜怕耽誤了劉徹自己的事這位強悍的殿下待會又要發脾氣,只好硬着頭皮提醒了一句:「殿下,張騫大人在等您。」。
劉徹忽然發現自己閃神了,挑了下修眉有些不悅的沉下聲音道:「讓張騫來。」
曹小北看着劉徹沉下的臉色在心裏叫苦不迭,他的這位主上果然難伺候啊,提醒他他不高興,誤了事更不高興。哎,殿下啊殿下,別人不知道他可真是看的清清的,自從當上太子的這七八年您這脾氣秉性可跟之前大不一樣了。
曹小北雖然心裏抱怨了兩句但他全心全意的伺候劉徹,一刻不敢耽誤連忙弓着腰小步跑走去傳遠處樹下的張騫了。
劉徹令侍女退下,面前只剩下了韓嫣。
「韓嫣。」劉徹向韓嫣走的更近,在他的身側站定。
韓嫣抬頭看着道劉徹,他的主上要去哪裏從來不會跟他商量,因此他不知何意帶着一絲疑惑問道:「殿下?」
劉徹看着疑惑的韓嫣薄唇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今天是上祀節,你不必跟着我了,去水邊踏青吧。」
「殿下!」韓嫣桃花眼中的瞳仁頃刻放大,對於主君的安危他根本不願放鬆一刻,劉徹卻讓他離開,韓嫣無法接受這個提議,他驚訝惱火甚至有些忘記身份的抬頭急道,「我絕不會放你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還有張騫。」劉徹淡聲說着目光輕輕瞟向韓嫣身後。
韓嫣本能的回過頭正對上款步走來的張騫那雙平靜的眼睛。
韓嫣望着回看他的張騫越走越近,一瞬間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覺得的張騫一直在看着他,那雙過分平靜的眼睛充滿了戒備。
「殿下。」張騫攏袖向劉徹行禮,而後對韓嫣露出與往常並無二致的笑容。
韓嫣懷疑自己的多心,但在垂眸的那一刻他的臉色還是不由自主變得蒼白。
劉徹看看韓嫣,對張騫隨口失笑道:「我正跟韓嫣說今日是上祀節,他不比你時常在外面辦事,整日跟在我身邊也沒什麼樂趣,今日得閒勸他去踏青他還急了。」
「下臣擔心殿下的安危。」韓嫣凝着黛色的弦月眉低聲說,並沒有抬頭看劉徹和張騫。
張騫順着劉徹的話笑了,調侃道:「這有什麼不放心,我的功夫雖不如你但殿下的身手總好得多,難不成殿下再加上一個我都還不如你?」
韓嫣搖頭,看向張騫道:「這次與往常不同,宮外鮮少有人認得殿下,但是這裏權貴雲集倘若有心懷叵測之人設下埋伏豈不是更加危險,我和你一起保護殿下……」
「韓嫣,殿下去橋對岸走走見堂邑侯翁主而已,那地方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怎麼那麼着急呀,一橋之隔那麼多羽林和禁軍應該問題不大吧。」張騫覺得韓嫣反應那麼大有些好笑,隨即他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事,眼神一暗用他人難以察覺的眼神看着韓嫣,「還是你有什麼原因一定要跟着殿下?」
韓嫣一怔,隨即嘆了口氣。他剛才就有錯覺,覺得張騫今日盯他盯得緊,如今聽張騫的弦外之音還真是如此,不由心中苦笑,他是真的擔心劉徹的安危並非是張騫認為的那樣——張騫以為他喜歡堂邑侯翁主藉此機會還要去。
劉徹見韓嫣無奈的搖頭,俊美的面容上有說不出的苦澀心中也有些不忍,對他道:「我本是好意讓你去踏青,你若擔心便和張騫與我同去。」
張騫蹙了眉心,見韓嫣搖頭才鬆了口氣。
韓嫣低頭拱手道:「是下臣多心了,多謝殿下的美意,下臣就在此處靜候殿下歸來。」
對於韓嫣莫名其妙的妥協劉徹還有點納悶,不過隨即也就不當回事的笑了,湊在韓嫣的耳邊壞笑着說了兩句話。
韓嫣聽罷臉色微赧,有些尷尬的偏過頭道:「下臣沒那個心思,殿下別操心了。」
劉徹與張騫對視一眼看着韓嫣爽朗的大笑,笑了一會才招呼身邊有些莫名的張騫道:「走吧走吧,讓韓嫣自己隨性玩去。」
劉徹走後韓嫣依舊保持着他在時的警覺站姿,半晌才雙肩聳動長長的嘆了口氣,轉身的瞬間卻聽到遠處一聲呼喊。
「韓嫣。」
韓嫣對這個聲音太過敏感與熟悉,幾乎不加思考的迅速回頭,他看到剛才揚長而去的劉徹站在遠處朝他揚起下頜:「穿的少,去換件衣服再玩。」
韓嫣看着劉徹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沒有回神。
張騫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劉徹匆匆而愉悅的腳步。
「殿下……」
劉徹回頭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若是晚了我定要罰你在宮裏住上半年不得出去!」
張騫生性瀟灑不羈從小就不礙受拘束,他爹讓他做膠東王侍讀的時候他還小不懂事壓根不知道侍讀的拘謹,幸而劉徹的性子也是無拘無束桀驁不馴對他來說亦主亦兄他才能在劉徹身邊待了那麼多年,不過要讓他跟韓嫣一樣天天在太子宮劉徹身邊他肯定先悶出一身毛,更別提半年不出宮了。
「殿下放心,晚不了,翁主給臣下的信上寫着是祭水儀式半個時辰之後,這才一刻鐘。」張騫實在沒想到劉徹受到陳嬌的邀請那麼急切你那麼高興,簡直要肋下生雙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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