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慮公主掩住紅唇,情緒激動的有些難以自抑,她握緊了手心,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搖了搖頭,難以置信的撲過去再看案几上的絹書。
白絹黑字,婉約清俊的字跡中隱然透出堅韌的風骨。
雖然上表沒有署名,但這是母親的字,絕不會錯。一字一句隆慮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終於脫力的靠上身後的朱紅廊柱。
她很難相信這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呈給父皇的上表,字字恭謹謙卑卻表達着如此急切又不容拒絕的內容!
隆慮來是不憤自己的賜婚,她就是想問母親為什麼讓父皇以她為籌碼換得館陶姑母的息事寧人,可是這個時候她卻再也想不起自己當初的來意,她已經忘記了對姐姐的妒意,反而為她在心底生出無限的淒涼和不舍。
姐姐,這真的是我們的母親嗎……
本應紅潤明媚的少女臉頰此刻寫滿了蒼白的絕望,隆慮咬着自己的唇拼命忍住哭聲。
從前她根本不相信母親是毒害表妹陳嬌的幕後主使,她為母親不平、委屈,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溫和柔美蕙質蘭心,她應當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去招惹氣焰囂張的姑母呢。可是今天她信了,不得不信!
隆慮雖然年輕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備受父皇寵愛極有可能成為他日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有一個這樣的兒子,母親一定也有野心。聰明如母親,她會為了達到目的讓弟弟未來的妻子無法生育,可她為了有一個脫罪的藉口,竟然也讓自己和姐姐這兩個親生女兒食用了那些摻有毒粉的點心!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又怎麼可能在父皇面前脫罪!
她對宮廷內複雜的博弈關係懂得不多,但她覺得自己卻並沒有誤會母親,狠心的母親啊,不但將她許給了堂邑侯姑丈胡作非為的庶子,還要將自己的姐姐親手送去匈奴的王庭!
匈奴人野蠻殘忍,他們統治的地方在公主們眼中無異於禽~獸之地,那年過六旬的君臣單于甚至比她們的祖母都還要大!可是母親竟然能狠下心來將自己十五歲的女兒嫁給暮年的虎狼首領!
隆慮公主越想越傷心,為自己更是為姐姐,她不想見自己的母親,一眼也不想!她嗚咽着擦眼淚,轉身跑離了寢殿。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王姪緩步走近了寢殿,她的表情冷漠,灰白的臉色將陰沉的神情襯得更加冰冷,手中握着一塊白絹,上面有隱隱的字跡。
王姪將白絹在神龕前的蠟燭上點燃,徑直走到早已冷卻的青銅瑞獸香鼎前把它丟了進去,而後輕輕出了口氣走向床榻前的案幾,跪坐下來,拿起柔軟的毛筆沾上墨汁,打算在剛才寫好的上表中落下署名。
妾王氏泣淚玄涕以拜天子。
寢殿空曠雜亂,漆木地板上,她跪坐在軟墊上,淡藍色的染花衣擺拖在身後,眉心緊蹙雙目微眯,看着眼前的絹書執筆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僅僅十一個字,可王姪卻始終無法寫上去。有些事雖然早就做了決定可是她還是會猶豫再三,好像落下屬字很多事就再也無法改變。
「還是下不了決定嗎?」
王美人聽到背後有女子的聲音響起,驚愕的回頭,待看清來人後便鎮定的弓下身體雙手交疊,額頭觸手下拜,輕聲道:「拜見皇后娘娘。」
其實她早應該猜到,如今的漪瀾殿還有誰會來,又有誰能進的來呢,也不過就是這個傀儡一般的後宮之主了。
可是傀儡雖是傀儡,卻畢竟還是後宮之主,至少現在還是。
薄皇后的雙手攏在碧色的廣袖之下,慢慢的踱步到王姪面前,低頭看着行禮的王姪。那一刻她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不屑和冷笑,不過很快就變成了與往日一樣的寧靜平和。
「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吧。」環顧漪瀾殿的寢室,薄皇后略帶惆悵的說,「永巷那裏的日子不好過,你保重才是。」
王姪弓着身子沒有說話,神態愈發謙卑。
「在太子宮的時候你和你妹妹就服侍太子,我是極喜歡你們姐妹的,你妹妹去的早,如今就是你,很貼心。可惜我也是個沒用的皇后,自導你願望也沒辦法幫你說上幾句話。」
「娘娘的恩德,已經山高海深了。」
薄皇后跪坐下來,神色擔憂的看着王姪:「我能幫你的也就是些笨辦法,聽說陛下想要公主下嫁匈奴就早早派人來告知了你,這也是個出路。可南宮這孩子真是不錯,又溫柔又乖巧,別說你,就是我也絕對捨不得讓她去。」
王姪眼眶微紅,畢竟南宮公主是她的親生女兒,但凡有一點辦法她也不會願意女兒遠嫁匈奴,她甚至到此刻心中也沒有拿定主意。她是聰慧的,她了解天子的想法和做法,不然她也沒有能耐在陳嬌的吃食中下藥,可是就因為她太了解天子她才更加篤定,天子一定會讓她悄然無聲的死在永巷裏。
死又怎麼樣呢,好過她的女兒,她的南宮,活生生的走進地獄。
從薄皇后告訴王姪這件事的那一刻起,她就整夜難眠,她不想死,她還有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可是有時候她甚至想就讓她自己死了吧,換得南宮的自由與幸福。
薄皇后眼角的餘光仔細的打量着王姪,她的沉默引起了薄皇后的警惕。
「你想彘兒嗎?」薄皇后輕聲問,「哎,他如今被陛下幽禁在宮外,這么小的年紀也不知道過得如何,沒有娘的孩子,日後更是……」
王姪聽到「彘兒」二字立刻抬起了頭,憂傷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她她強硬的忍住了眼淚,音色不改道:「這是南宮作為大漢公主的榮耀與責任,絕非為了妾身自己一人之私。」
王姪說完轉過身,在白色的絹面上落下了署名,雙手聚過頭頂獻給薄皇后:「妾身已將上表寫好,求娘娘代為轉交陛下,娘娘的恩德妾身來世牛馬以報之!」
薄皇后的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拿起白絹匆匆瀏覽之後收入袖中,拉着王姪的手道:「你放心,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麼,處處被人壓一頭沒有什麼大本事,說句直白的話,現如今我也不過是等着被廢罷了,下場還不如你呢,你還有彘兒。你記着,你活着,彘兒就有機會。」
「娘娘說的是什麼話,娘娘是天下之母自然也就是彘兒的母親,更是我和彘兒的恩人,栗姬如此咄咄逼人,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王姪露出少有的急切向薄皇后道。
薄皇后嘆了口氣,神態柔婉拍拍王姪的手:「你我若都能度過了這一場大劫,以後便都好了。你先想想怎麼跟南宮說這事,我這就去天子面前代你呈上奏表,保重。」
鳴鸞殿裏,最近一段時間一直都春風得意的栗姬聽到侍女密報的事情後氣的立刻掀翻了面前的小几,精美的茶具隨機翻到在木質地板上,溫熱的茶水撒了一地,跪在堂下的侍女立刻弓着腰小碎步上前小心的收拾起來。
「賤人!」栗姬站起身大叫道,「薄氏這個賤人真是不老實,誰的渾水都想趟,我早就看不慣王姪和十皇子,好不容易有機會搬到了這個眼中釘,她竟然還幫着她!看來是嫌自己這個皇后當得時間太長了!」
「娘娘」栗姬身邊的心腹侍女紅梅膝行上前低聲勸道,「您何必在這裏生氣,薄後不就是讓王氏將女兒嫁給匈奴人麼,如此一來陛下礙着王氏大義的面子不好再重重發落她和膠東王,娘娘只需要略施手段讓南宮公主嫁不出去便是了。」
栗姬狐疑的側目,「什麼意思?」
「嫁與不嫁又不是她薄後和王氏就能說的定的事情,不是還要看南宮自己的意思,看現在這動靜,只怕南宮公主還不知道這件事,若她知道以後不願,到太后面前鬧一鬧是小,萬一以死相逼誓死不嫁,為了國體天子還能硬逼她不成?只是公主不識抬舉耽誤了天子的大事,天子心裏只會更怨恨薄後和王氏。」
栗姬聽罷的面色由陰轉晴,美艷的臉上出現了得意的笑容。
次日清晨穿戴整齊的南宮公主面帶婉約的微微笑容輕輕敲了敲隆慮公主寢殿的房門。
「隆慮,你在做什麼,怎麼把自己關了一天一夜?」聽妹妹的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她的笑意更深了,「快給我開門,我來可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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