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本在病中,這一嗓子又用力過大,喊完之後眼前都有點發黑,扶着床架緩緩指着劉麒和劉麟道:「乳母呢,把他們帶出去,皇子過了病氣你們擔待得起嗎?!」
才被劉徹罵出去的乳母和侍女侍立門外,聽到陳嬌的聲音趕忙進來磕頭領罪然後哄着被嚇住的劉麒和劉麟快步出去了。。
兩小隻被帶出去以後房中就只剩下了陳嬌和劉徹,剛才還聲音吵雜的臥房瞬間就安靜的有些過頭。一安靜下來劉徹就覺得自己方才情緒失控了,再怎麼也不能動手打兒子,這會不由就尷尬起來。
此時見陳嬌不再說話就心虛的走過去,坐在榻邊小心翼翼的問她道:「生氣了?」
陳嬌的手放在自己額上閉着眼睛,半晌才反問道:「你在我面前打麒兒,你說我生不生氣?」
劉徹臉上也有點掛不住,勉強笑了笑道:「看你病了幾天朕心焦氣燥心火太旺,剛剛確實是一時惱火打了麒兒兩下,不過天下哪有不管兒子的父親,到底也沒傷着他。」
陳嬌嘆了口氣,她剛剛確實很煩麒麟兄弟倆在耳邊吵吵鬧鬧喋喋不休,但是她也真沒想到劉徹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打劉麒,在宮裏劉麒不知道幹過多少比這還調皮的事劉徹也沒罵過他一句。說到底她因為風寒心緒不好,劉徹也因為她久病不愈煩心急躁。
陳嬌說不上氣劉徹,風寒讓她沒精力跟任何人生氣,但就是心理不好受,她又何嘗不盼着這場病早早結束,如今一拖再拖她也害怕勾起什麼厲害的症候。
陳嬌側過身面對劉徹無力又認真的說:「御醫說病去如抽絲,你急什麼,你急我心裏就慌了。」
聽她這麼說劉徹沒來由心裏一緊,攬她在懷中勸解道:「是朕太急躁了,怕他們倆擾你休息。這病也不過是風寒罷了你別亂想,朕心裏都有數,別害怕。」
陳嬌閉目靠在劉徹懷裏輕出一口氣,這片刻的寧靜讓她輕鬆了很多,半晌才小聲道:「你出去吧,我睡一會,若得空就帶着麒兒和麟兒出去走走,也是我許給他們的願,我不想孩子說我不守諾言。況且剛才你打了麒兒,現在他不知道心裏怎麼難受,去看看他吧。」
陳嬌心裏到底疼愛麒麟雙子,生病也放不下他們。劉徹見她這麼說也不好搏她病中的交代,只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出去看那兩個孩子。
劉麒因為剛剛挨了打,回去房間之後果然哭的小淚人一樣,一邊哭一邊拉着劉麟嚷嚷着說父皇和母后不要他們了,搞得劉麟也大哭起來。他們的乳母侍女對兄弟倆怎麼哄勸都沒用,正在束手無策之時劉徹進來了。
畢竟是父子,劉徹先是訓了兩個大哭的孩子幾句,待他們的眼淚漸漸止住又好言好語的給他們講道理,最後抱着劉麒問他剛才打得疼不疼,哄了他好一會。劉麒還是個五歲的孩子,父子天性總不記仇,所以不久兩兄弟就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卻不依不饒一定讓劉徹帶他們出去玩。
劉徹本就因為動手打了劉麒有些愧疚,更兼陳嬌病中的囑託,見外面天氣不錯也就不再推辭,心想就帶兩個孩子在附近的地方逛一逛。劉徹向來對自己的武藝劍術很自負,此次出去又不走遠,所以連霍去病都被他留下來保護陳嬌,只帶了三名侍從和四個身手不凡的便衣羽林郎就出門去了。
陳嬌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掌燈時分才醒過來。沒有人從旁驚擾吵鬧她睡的很沉,醒來時竟然覺得舒服很多,頭痛似乎也不那麼嚴重了,感覺精神都恢復了不少。
「陛下呢?」陳嬌吃了一點淮南蓮子粥,隨口問一旁伺候的小寒。
「陛下……」小寒猶豫了一下道,「陛下出去了還沒回來。」
陳嬌頓了一下,似乎覺得小寒今日回話的語氣有些奇怪,但她也沒細想,又問:「麒兒和麟兒吃過晚膳了不曾?」
小寒低下頭,斟酌了一下才道:「二皇子吃過了。」
往日麒麟雙子都是在一起的,侍婢恢復陳嬌她們的情況也不會單獨來說,所以小寒今晚的回話讓陳嬌感到非常不舒服,直覺告訴她小寒一定有問題。
「到底怎麼回事!」陳嬌啪的一聲將羹碗重重放在小几上,看着小寒杏眼含怒,「說!」
小寒心裏果然虧虛,撲通一聲跪下道:「娘娘先別急,您且寬心,陛下不多時就會帶着三皇子回來的。」
「把話說全!」陳嬌聽小寒說了一半,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極不好的感覺,預期更加冷硬急躁,「陛下帶麟兒去哪裏了!」
小寒知道皇后急了,也不敢再隱瞞,伏地答道:「陛下晌午帶着麒麟兩位皇子出去遊玩說是一兩個時辰就回來,可是到了晡時都沒有回來,後來羽林郎都尉單單將二皇子送了回來,隨後讓霍侍中點了兩隊羽林軍跟出去,說是尋找三皇子。」
陳嬌一聽心都漏跳了半拍,一時間就驚得說不出話來。
「娘娘別急,當塗就這一點地方,陛下已經出動了羽林軍,也已經派人去通知淮南王和地方官員讓他們加派人手,一定能很快找到三皇子的。」
陳嬌已經聽不清小寒在說些什麼了,她指着門喊道:「去,去把麒兒給我帶來,快去!」
劉麒見到陳嬌一臉懼怕和驚慌失措,他在陳嬌的詢問下將下午如何與弟弟跟父皇在街上遊覽,如何在自己的堅持下去近郊樹林玩耍,最後玩着玩着捉迷藏弟弟就不見了,他害怕了就跑去找父皇,後來就再也找不到弟弟了。
「母后都是我的錯,是我央求父皇待我們去樹林玩的,要不是我弟弟也不會丟。」劉麒說着說着就哭起來。
陳嬌沒有罵劉麒,把他抱在懷裏拍着他的後背安慰他。度過了最初的震驚,陳嬌反而鎮定下來,一直坐着等消息,直到二更時分才聽到客站外面人聲馬鳴,無數火把的光亮將夜色照的通亮。
陳嬌放下哭睡的劉麒,快步趕出去,迎面正見神情嚴肅的劉徹抱着劉麟勒馬而下,走了進來。
「麟兒。」陳嬌幾乎是撲上去接過劉徹手中的劉麟緊緊抱在懷裏,她的心跳得很快,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擔驚受怕的恐懼一時間全部湧出,酸澀憂慮的感覺是她兩世都不曾有過的體會。
「母后,讓母后擔心了。」劉麟的小臉都有點髒了,嘟着小嘴抱住陳嬌的脖子蹭蹭她的臉,小聲說,「母后你好點了嗎,你不要生氣,是我自己不乖跑丟遇到了壞人,你不要生哥哥和父皇的氣。」
「好的,不生氣,你回來了母后就不生氣了。」為了這個寶貝兒子,陳嬌的眼淚都差點掉出來。
劉徹卸下重擔後也是滿臉的倦容,他站在陳嬌身後輕拍她的後背,安慰道:「既然麟兒回來了阿嬌就別擔心了,快讓麟兒洗洗早點休息吧,一切事朕明日再細細說給你聽。」
陳嬌今晚為劉麟的事耗了太多精力,又是大病初癒,心力交瘁之下很快就入睡了。劉徹看着她睡着才起身出去,來到劉麒和劉麟的房中。
劉徹進去向守業的侍女做了噤聲的動作,輕輕走到兒子們的床邊。此時劉麒已經熟睡多時了,劉麟也閉着眼睛。
劉徹看着他們疲憊的容顏上露出一點屬於父親的慈愛笑容,伸手再摸摸兩個兒子圓圓的小臉。
一向認為萬事可控謀劃全局的劉徹在今天劉麟消失的一瞬間第一次體會到了恐懼,那種恐懼是以往任何時候都不曾有過的。皇權面前任何大事都有迴旋的餘地,都有謀劃的時間,可是偏偏在這樣的事上他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只有霎時的驚詫和深深的懼怕。
如果麟兒找不到了,他都不敢想,不敢想怎麼面對自己,怎麼面對陳嬌。
還好,還好,還好他親手把他從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手中奪回了他,他的麟兒。
「父皇。」
劉徹正看着劉麟出身,竟然忽然見他睜開了眼睛,不由一怔。
「父皇,我沒睡着。」
劉麟翻個身爬起來,劉徹很自然的張手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小聲道:「你怎麼還不睡。」
「我不想睡,我想父皇抱抱。」劉麟緊緊的抱住他揚着小臉說,「父皇好厲害,羽林郎都沒來就把壞人打跑了。」
劉徹微微笑了。
劉麟蹭蹭他,睜着圓圓的眼睛認真的看着劉徹輕聲說:「其實我以前可羨慕哥哥了,我知道父皇很喜歡哥哥。」
劉徹隱去笑容正想說他想多了,但是劉麟很快就繼續道:「現在我就知道了,其實父皇也很喜歡我,那麼多壞人圍着我,父皇都來救我了。」
劉徹心裏有幾分感動,抱着他道:「麟兒,父皇沒有喜歡哥哥多,父皇一樣喜歡麟兒。」
劉徹感到兒子趴在自己肩上嘻嘻的笑了,屬於孩子的很快樂很幸福的輕輕笑聲。
劉徹原本是不想將皇子走失的消息傳出去,因為這樣或許會招來更多心懷叵測的人利用孩子的走失大做文章,所以開始時他只動用了自己的羽林親軍尋找,但是後來他實在太着急,找回兒子的急切心情超越了所有的帝王理智,最終還是搞的淮南官吏上下人盡皆知。不過好在真的找到了,不然劉徹說不好真的會將那些協助尋找劉麟下落的官員全部殺掉泄憤。
陳嬌尚在病中,虛驚一場後在劉徹良好的認錯態度下並沒有發脾氣。人往往就是這樣,最大的損失挽回之後再看其他似乎就都不重要了,唯有慶幸上天眷顧,讓走失被搶走的孩子重新回來。
至於帶走劉麟的那伙人,多數都被氣憤的劉徹當場砍殺,留下的幾個活口也都是跟着帶頭人做下小惡的混混,只知道被劉徹殺掉的老大是稱霸淮南一方的豪強黃濟,往日盡做些□□擄掠橫行鄉里之事,誘騙綁架孩子也是其中之一,只沒想到這回運道太差一不小心綁到了天家的皇子,錢沒賺到,落得個九組盡誅的下場。
混混的話劉徹信不信暫且不知,但淮南王和他的地方官員卻是嚇破了膽,第二天下午就來天子下榻的客棧請罪。
劉徹沒有怪罪淮南王,相反雖然因為豪強欺壓百姓的事訓斥了淮南王但總的來說對淮南王這個表叔,他說話還算客氣,最後還將兩個劉麒和劉麟兩個皇子帶出來拜見淮南王。
當淮南王看到年僅五歲的劉麒時忽然怔了一下,卻很快就回了神,開始誇讚兩位皇子聰明懂禮云云。雖然都是場面話但劉徹聽着別人夸兒子就是心理很舒服,他深知淮南王劉安喜好儒學精通相面,還特意問了劉麒和劉麟的面相,淮南王自然是往最好的方向說,一番話下來說的劉徹十分滿意,還賞了淮南王兩柄綠玉如意。
至此淮南這邊因皇子走失而引起的小事端似乎已經慢慢平息,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淮南翁主劉陵正在等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岸頭侯訂下雅間就是這一間。」酒樓的夥計恭恭敬敬的將身後穿着淺藍色絲袍的英俊男人請進了雅間,然後小心的關上了門。
「張將軍。」客人的聲音醇厚,目光在無人的安靜雅間內掃過,他身姿筆挺昂然自若,似乎並不懼怕這裏會發生任何突發狀況。
「大將軍,有失遠迎。」
身段婀娜的劉陵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在衛青身前盈盈欠身,行了一個簡禮。
明明只是最簡單的撤裾禮,但這個動作由劉陵做來偏偏就有說不出的風情萬種,那一低頭的淺笑和溫柔,真真讓人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