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劉徹的眼眸虛眯起來。
漢初「君上」二字是對朝庭封君的敬稱,楚女絮語用公孫詭的試愛誘夢之術試探衛青卻只得到了這樣一個稱呼。
封君,封君。劉徹沉思着,顯赫世家的嫡長女或曾經的後族女性長輩多有封君之人,衛青他……
劉徹沉吟着忽然腦中有靈光一現。
當年他去衛青家中衛嫗曾說有一名出身極高的女子幫過衛青,衛氏一家感恩戴德,衛青對她更是念念不忘,自己這個天子還曾許他功成賜婚的諾言!如果真像衛嫗所言衛青傾慕那位封君貴女久久不能釋懷,那麼現在的衛青已經是大將軍了,就算事隔多年姻緣無望,但以衛青重情重義的性格,又怎麼會從來不去打聽當年那位當年恩人的身份許以重謝呢?
劉徹這麼想來,越發覺得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衛青一定已經知道那人是誰,卻礙於種種原因不得於人前重謝。
比如那個「君上」高貴到無法企及的身份,比如他還對那個人心念不死而使自己更加小心冀冀的掩蓋,就連正常的感恩都不敢直接表達於人前。
劉徹無名的怒恨已經開始在整個胸膛發酵了。
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漸行漸遠的至愛之人不正是曾經應該被稱作「君上」的朱雀君(小時叫豐邑君)嗎!
如果從很早之前他們就已經相識,那麼……那麼他與阿嬌的那些少年心動的溫情,那些朦朧旖旎的好感豈不是與他人共有!
劉徹想到此處雙目不由殺意畢現,面容冰冷如霜,雙手緊握成拳咯咯作響,真恨不得下十成力氣親手揮劍斬了衛青。
「陛下……」絮語見劉徹臉色無端變得陰沉可怖,一時竟有些無措,不知該不該把話說下去,想了想才小心道:「奴婢還有一事稟告陛下。」
已經發狠發到有些偏執的劉徹被絮語出言打斷倒瞬間清醒了不少,身為帝王的冷靜和睿智又代替了狂熱的惱怒和妒忌。
衛青喊的人真的是阿嬌嗎?他真的愛慕阿嬌嗎?阿嬌知道嗎?她回應過他嗎?
劉徹知道自己多疑,而目下衛青又功高權重,作為天子的沉穩本性讓他再度陷入深思。畢竟一切只是他的推測和臆想,他現在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推斷,或者說到底他的潛意識裏還是不希望阿嬌對其他男子有一丁點模糊的男女之情。
劉徹煩躁的搖搖頭好像要把那些令他煩擾的想法趕出去,他抬眼對絮語道:「說。」
「喏。」絮語開口道:「奴婢入府兩月有餘,已經慢慢得到了長平侯陳夫人的認可,偶爾她也會與奴婢閒話幾句。其實奴婢也看得出來,大將軍對夫人雖然尊敬溫柔卻幾乎沒有在相處中流露出哪怕微小的親密之舉,陳夫人近來因身孕緣故推掉了府中很多繁忙的家事,她自言大將軍不喜結交朝臣所以對來往探望的貴眷夫人也很疏遠,往往不會主動交見,一閒下來便是獨自一人,即使大將軍在府中也只是在書房處理軍務或與冠軍侯研究戰策,很少能查覺到夫人孤寂需陪。」
「哦,有這等事?不是說衛青從前只宿正房幾乎不入後院嗎?」
劉徹往日只聽說衛青不好女色,府中妻室陳瓊又幾番有孕產子,所以一直以為衛青夫婦關係親密不曾有疑,如今看來並非他從前所想了。
「大將軍確實很少來後院,但軍務繁忙也很少陪夫人,倘若僅是如此奴婢也不敢上達天聽,實是發現了一樣奇事。」
「說下去。」劉徹的聲音還是低沉微冷,但他對絮語的話卻越來越有興趣了。
「奴婢發現陳夫人私下密請巫祝行蠱。奴婢是楚人,楚人家家供奉神鬼,所以奴婢自幼對巫蠱也有些了解,依奴婢這些時日在陳夫人身邊的留心查探,奴婢猜想,陳夫人乃是對大將軍行蠱,而所行之術應是木人偶留情蠱。」
留情蠱是做什麼用的,「留情」二字便故明思意。
「留情蠱,呵。」劉徹念了一聲,竟冷冷的笑了,眼中泛起出乎意料的興味,「竟敢對大漢長平侯行巫蠱,陳瓊,哼,這女人看起來嬌小膽子卻夠大。」
劉徹笑過後臉上又換做了果決的冰冷,他問絮語道:「蠱偶你能找到嗎?」
絮語猶豫了一下,抿抿下唇決心道:「可以。」
「很好,找到子偶拿來給朕,不要引人注目。」
高朋滿座熱鬧非凡的喜宴上陳瓊坐在劉歲的旁邊,看着張琳琅剛剛遣人送來的冰壺心中多少有些羨慕。
「阿歲最怕熱了,入了秋晌午還要在身邊放冰壺,虧得宣平侯世子是個體貼人。」隆慮長公主在一旁打趣劉歲。
劉歲也是大方,笑而不語反倒沒有半點忸怩姿態。
隆慮長公主又瞧見陳瓊走神,知她又有喜訊,也用衛青的嬌寵她不喜侍妾的話揶揄,陳瓊聽着心中真是五味陳雜,到最後更有些不舒服。
頭三月的孕期最不穩定,情緒起起伏伏是好時壞多愁善感,陳瓊向來隱忍,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就是聽不得隆慮長公主所說的那種玩笑話,一時間覺得害喜反胃,起身告辭讓侍女扶她出去透透氣。
陳瓊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但找幽靜之處的迴廊花||徑散步,走到一處假山涼亭上恰好看到下面的石徑上一位妙齡的俏麗女子與一華服少年有說有笑的偎依在一起,兩人笑聲泠泠,一見便知正是情濃之時。
陳瓊看着不由嘆了口氣自語呢喃道:「世上痴情子,獨與我無緣。」
一旁的侍女趕忙勸道:「夫人這話說得,大將軍外冷內熱對夫人也是體貼入微,只是他是大漢的柱石之才,忙了些沒時間多陪夫人,夫人最近害喜厲害,就不要亂猜了。」
陳瓊靠在朱紅的美人靠上苦笑搖頭,看着下面那對調笑的少年男女,又想起自己,一時情緒不穩竟然紅了眼眶。
「夫人就不知『痴情不及久伴』這句話嗎?只要他眼中只看得到你,甘願終生相伴,不比其他更感滿足?」
陳瓊原以為身在高出視野開闊,與心腹侍女閒話幾句也不會被人聽到,沒想到身後竟然傳來一道清郎朗的男子聲音,唬的她趕忙轉頭去看。
「夫人此處,好視野。」
絳紫長衣玉帶束腰的便裝天子劉徹帶着宦官曹小北從假山的另一邊走上來,眼看已經站在了陳瓊眼前。
「拜見陛下。」陳瓊在侍女的攙扶下掩飾般低下頭,慌忙擦擦泛紅的眼角,跪地向劉徹行禮。
「夫人不必多禮,朕方才去拜見姑母,出來後就隨便走走,不期遇到了夫人。」劉徹語氣悠然淡淡,負手向前站在沒人靠前向下一望,薄唇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下頜一揚向陳瓊道,「破虜侯李廣將軍的長孫李陵。」
剛才她與侍女的兩句對話顯然被天子聽到,陳瓊低着頭有些尷尬,一語不發。
「世間多少好兒郎,春風年少,讓人羨慕啊。」劉徹有些感嘆的笑道,「朕像李陵那麼大的時候,也是在堂邑侯府,心思一點不比他少。」
陳瓊心知天子說的是他與皇后少年時的事,她不便插話也說不上話,以前她說不上話,以後她更不敢說話,因為所有陳家人都得到了皇后的嚴厲警告,她與天子之事任何人不得勸說半句,否則當即棒打趕出。
「這樣看夫人當真有幾分像朕的皇后啊。」劉徹俯視着閉口不言的陳瓊眯起眼睛,深邃的黑瞳中泛起點點危險的深意。
陳瓊看不到劉徹的表情,是是從他略微揚高的尾音上聽出一片寒意,不由又將頭低下三分道:「臣妾蒲柳之姿不敢與天后作比。」
劉徹很輕的笑了一聲,轉開了話題,躬身對陳瓊道:「衛青最近的差事很多嗎?朕不記得派了多少事做。當然,夫人是皇后的妹妹,又懷有衛氏血脈,如果夫人需要衛青在身邊相陪,朕倒是可以幫幫夫人。」
這些話劉徹作為天子原不該在陳瓊面前直白說起,但是他若總要循規蹈矩受制於禮,那麼他也就不是現在手段高明大權在握的皇帝劉徹了。換句話說,劉徹做交易從來都不在乎方式,他要的只是目的。
劉徹的話有幾分誘惑的意味,陳瓊聽得出來,更可怕的是,她在那一瞬間竟然動搖了,好在緊緊只是一瞬間。
可也就是那一瞬間眼中閃動的*,就讓劉徹全然捕捉,看到了達到目的的可能。
劉徹向前一步,唇角還帶着淡然的微笑,他優雅的彎下腰在陳瓊耳邊輕聲道:「夫人,你也想讓他心裏那個人被自己取代吧?」
陳瓊的眼睛倏然大睜,她的表情告訴劉徹她想,她太想了。
「只要夫人能讓朕知道他心裏的人是誰,或者任何能夠指向那個人的東西都可以,朕就能幫主夫人讓那個人消失,然後,朕會讓衛青只屬於夫人一個人。」
「陛下……」陳瓊忽然抬起頭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面含微笑的劉徹。
劉徹漂亮的手輕拍在她美麗的削肩上,瑞鳳眸中滿是令人憧憬的深邃:「朕當然是在跟夫人相互幫忙,朕想挽回的人是誰全天下都知道,朕還要夫人教一教朕,那『留情蠱』能不能用。呵呵。」
陳瓊聽到「留情蠱」三個字一下就慌亂起來,她充斥着恐懼和不可置信的雙眼望向劉徹,而劉徹,還是那樣和煦又滿含深意的笑顏。
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將巫蠱用在朝廷堂堂長平侯大將軍衛青身上都躲不過一死,更何況,衛青知道後悔原諒她嗎?
威脅與利誘,陳瓊的心忽然空了。
「夫人,朕不是騙你的,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