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魏循理家中見識了周重屏神通,並獲贈錦囊後,趙廣學身心起了微妙變化.他對那錦囊視若珍寶,貼身收藏,這幾日深居簡出,只覺心緒平和,晚間睡覺再無驚擾,面色竟然紅潤了一些,再不復以前的心力交瘁,內心裏,對周重屏更增了幾分敬重。
這日傍晚,派去安化與錢兆康接頭的人回來匯報,說錢兆康已經跟中共湖南省委取得聯繫,不日就將前往瀏陽。趙廣學聽了,囑咐來人回去,繼續與錢兆康保持聯繫,自己則馬上來到吳欽煥辦公室,當面將情況向他做了匯報。
吳欽煥聽罷,點點頭,沉吟道:「這個錢兆康,既然願為黨國效力,有機會,我可以與他見一面,堅定他的投誠信念。現在緊要的,是讓他在那邊先安定下來,以獲取信任為第一要務,寧可不做,不能出錯!至於謀求更大發展,獲取機密情報,伺機而動就行了,不要強求。」
頓了一頓,吳欽煥整理下思路,續道:「趁他還沒去瀏陽之前,你還是去安化再見他一面,把我的三個意思跟他做好轉達,一呢,是要強調保密紀律,保持單線聯繫;二嘛,也慰問一下,打打氣,畢竟去那邊臥底,條件艱苦,心理壓力大,工作環境複雜;三呢,也要敲打敲打,簽了投誠書,不代表可以完全信任,你要讓他知道,中共那邊,我們灑下了很多種子,只要他的情報,與我們甄別的有誤,他就會被立即處死!」
趙廣學看着吳欽煥一臉酷厲,心中頓起悲涼,立正道:「卑職明白,卑職明天一早就出發,一定把站長您的指示,詳細傳達給錢兆康,讓他端正態度,不要懷有二心。」
吳欽煥滿意地點點頭,看着趙廣學拘謹的模樣,知道他犯了猜疑,於是親昵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對於錢兆康,必須得做兩手準備,中共的思想工作,比我們要厲害得多,要以防萬一呀。對你,我是充分信任的,你不要犯心思。只要揪出內鬼,做出成績,區區一個行動隊隊長,還不是唾手可得?我將你近來的表現,都已詳細向南京的戴老闆做了匯報,要是日後得了戴老闆賞識,出將入相,也不是不可能的。」
吳欽煥的拉攏說教,還是很有誠意的,趙廣學現在也只能傍着吳欽煥大腿,再不能做他想了。他垂首道:「卑職明白,謝謝站長栽培。」
從吳欽煥辦公室出來,趙廣學心中沉甸甸的,並沒有因為吳欽煥的肯定,就變得輕鬆高興,反而心緒煩躁,對自己的痛恨,又增了幾分。
為了日後前程,他不得不去策反錢兆康,現在錢兆康順利與中共那邊取得聯繫,他又痛恨起自己的行為來。就如被掃地出門的走狗,被人收養了,反過來又要對過去主人狂吠不已,這是忘恩負義呢,還是為虎作倀?
趙廣學內心煎熬不已,看看時間已近午夜,他只覺胸悶不暢,於是叫起王守信、劉益方兩人,說想出去走走,透透心氣兒。
王守信本想再去叫來幾人,趙廣學心中煩悶,揮手制止了他。三人走出大門,沿着麻石路往南,走着走着,竟來到了南門口附近,雖是半夜,此時仍有人在擺攤就食。
趙廣學滿腹心事,信步而來,只見前面人影一晃,那麻花辮,似顰似笑嬌羞臉,如一道閃電,掠過腦海:語秋,是語秋!他驚喜莫名,張着手臂,就向那人影追去。
身後王守信與劉益方正四處張望着,準備尋個攤但隨便吃點什麼,突見趙廣學拔腿就跑,連忙呼喝着追了上去。
趙廣學隨着那人影,繞開大街,追到一處僻靜小巷,臨到巷口,那人影回過身來,借着星光,趙廣學看得真切,那不是林語秋是誰?
這個魂牽夢繞的戀人呀,終於出現了,是來看自己的嗎?
趙廣學張開手臂,向着林語秋迎了上去,口中喚道:「語秋,你可來了,耿靖一直想着你,盼着你,夢裏都是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
只見林語秋臉色冰冷,說出的話如發自地底,不帶絲毫生氣:「你還有臉見我嗎?」此時二人相隔不過數尺,林語秋手中不知何時已握着把手槍,正指着趙廣學。
趙廣學面對着黑洞洞的槍口,臉色劇變,恍然從乍見之下的喜悅中驚醒過來。他知道林語秋性格堅強,說一不二,出於求生的本能反應,忙向旁邊躲去,但終究遲了片刻,隨着槍聲一響,腹部被子彈擊中,悶哼着倒在地上。
林語秋見趙廣學撲倒在地,連忙又補開了幾槍。趙廣學順勢就地一滾,跌爬着躲在巷口一個轉角,忍着劇痛,迅速從皮帶里抽出隨身佩帶的手槍。
堪堪追來的王守信、劉益方二人,聽到槍聲唬得不輕,連忙掏出槍來,撲過來接應趙廣學。王守信躲在轉角,覷空往小巷裏開了一槍,正中林語秋肩部,劉益方趕忙扶起趙廣學,只見他臉色慘白,腹部有鮮血汩汩湧出。
劉毅南與幾名紅隊的同志躲在巷內,見林語秋負了傷,趕忙衝出來幾個點射,壓制住王守信,趁機將林語秋救了回去。劉毅南兩手雙槍,左右開弓,悍不畏死地走向巷口,他眼見着趙廣學躲在巷口轉角,誓要將他就地制裁。
趙廣學見巷內槍聲乒乒乓乓響個不停,他喘息着掏出貼身藏着的那個錦囊來,打開一看,見裏面有張紙條,紙條上就寫了一個大大的「逃」字,他再不猶豫,喝令劉益方開槍掩護,自己返身掙扎着站起,踉踉蹌蹌向着巷外大街上逃去。
王守信與劉益方二人眼見趙廣學已逃到大街邊上,二人互相遞個眼色,朝小巷裏面胡亂放了幾槍,也跟着跑了出去。劉毅南從小巷內沖了出來,抬手一槍擊中王守信腿部,將其撂倒在地。此處兩面高牆,無遮無擋,直行就是大街,劉益方不敢回頭相救,更加亡命往大街上跑,後面緊跟着一名紅隊隊員,抬手一槍,擊中其後腦勺,劉益方哼都沒哼一聲,撲地倒下一動不動。
王守信手槍摔在地上,他雙手抱住大腿,慘號不已。劉毅南也不睬他,直追趙廣學而去。趙廣學此時已逃到大街上,街上原本還有稀拉幾個行人,此時聽了槍聲,早躲了個無影無蹤,趙廣學腹部中彈,再也支持不住,跑到大街對面,癱在一條石柱下面,再也爬不起來。
此時街面警笛大作,腳步紛沓,正有巡邏警察往這邊跑了過來。
其他紅隊隊員在巷口接應劉毅南,眼見警察已衝到路口,知事不可為,忙招呼劉毅南撤退。劉毅南眼看着趙廣學就癱倒在路口,幾步之遙,就可取他性命,此時退卻,以後哪還有這麼好的機會?
只見劉毅南緊走幾步,雙槍齊發,擊得麻石路面火星四濺,趙廣學恐懼地急往後縮,竟然躲過了雙槍攢射。這時趕到路口的警察也一起開槍,劉毅南身中數彈,他不甘地將槍內最後一發子彈打了出去,這才仰面倒下。
巷口的其他隊員見劉毅南犧牲,只能強忍悲痛,交遞掩護着從小巷另一端迅速撤離。
第44章名分之說
卻說那夜靜嵐負氣而去,一路跑來趙家,徑直上了汝寧閨房,撲倒在繡床錦被上,就是大哭。
靜嵐與汝寧從小長大,情同姐妹,眼看着汝寧又即將成為自己嫂子,靜嵐沒了顧忌,此刻猶如回了娘家,哭的更是肆無忌憚。
汝寧本在描眉,一顆芳心,都在為籌備婚事而興奮不已,看到靜嵐哭着奔了進來,詫異之下,旋即一笑,她知道靜嵐准又是與文放鬧了彆扭,跑來這邊發泄來了,只見她搖頭微笑,緩步上前,坐在床沿,輕撫靜嵐後背,也不做聲。
靜嵐坐起身子,就勢撲入汝寧懷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控訴起文放罪過來:「汝寧姐姐,勉之哥哥欺負我!他就是個陳世美,早就與人相好,又來哄我,現在那個熊姑娘,都跑到家門口給文伯父跪下來了,還認了『公公』,汝寧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呀?」
汝寧一蹙峨眉,遲疑道:「勉之不是這樣的人吧,他對你的感情,可深着呢,我與你哥哥都看在眼裏,斷不至於招蜂引蝶才對。」
靜嵐哼道:「他以前就是個放蕩人兒,誰不討厭?我是瞎了眼,信了他的甜言蜜語,現在一顆心都在他的身上,可怎麼辦才好。」
靜嵐與汝寧無話不談,此刻一肚子委屈,哪還顧得少女矜持,一股腦兒全把心思吐露了出來。
汝寧輕撫靜嵐秀髮,微笑着道:「你呀你,從小到大,最是口是心非,心裏明明喜歡的不得了,偏偏又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以前對待勉之,是這樣,現在兩人都相好了,還是這樣,為什麼不聽聽勉之的解釋呢,興許,裏面有誤會也說不定。」
其實,一路過來,萬友民早將那晚軍校門口,熊思謹與文放邂逅一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奈何靜嵐正在氣頭,根本沒有細心去聽,此刻聽汝寧娓娓道來,又有些後悔起來。
「靜嵐,雖然你嘴裏不說,但姐姐知道,你對勉之的心意,跟我與你哥哥一樣,都是此志不渝呢。勉之之前確實輕浮了些,但他現在早已不是以前了,他的變化,有目共睹呀,他對你的心思,也是情真意切,你就別耍小性子了,兩人相好,本來就很不容易,你再給勉之一個機會,讓他好好跟你解釋,好麼?要真是他辜負了你,我去告訴你哥哥,自然會教訓他的。」汝寧如一個知心姐姐般,在靜嵐耳邊輕輕述說,臉頰在燭光的映照下泛着瑩然的光。
靜嵐聽了汝寧的話,漸漸止了哭聲,把臉頰貼在汝寧胸口,呆思半響,方幽幽地道:「汝寧姐姐,我真羨慕你!我哥哥一向正直,他喜歡你,就堂堂正正地喜歡你,喜歡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女人。可是,勉之哥哥他雖然也喜歡我,可我心裏總不踏實,他幹嘛就不能好好地喜歡我一個人呢,幹嘛還要去招惹別的女人?」
汝寧想着許靜岳挺拔的身子,堅毅的面容,想着明天就要嫁他為妻,與他廝守一起生兒育女,心中就滿滿的儘是幸福,她眼眸中泛着喜悅的光芒,目光柔和得如一泓秋水,舒心地吁了口氣,輕拍靜嵐肩膀,悠然道:「你哥哥呀,古板着呢,一門心思就想着上前線打仗,把鬼子趕出中國,要不是我幾次三番修書過去,把他從前線拉回來,他還不肯與我成親呢。」頓了一頓,續道:「勉之就要跳脫圓滑些,他長相俊俏,說話得體,有女人喜歡他一點也不奇怪,等他與你成了親,這些女人自然就會知難而退,不會再影響你們啦。」
靜嵐羞道:「誰要與他成親了,他這個賴痞,就是個騙子!」
二人絮絮叨叨,汝寧生怕靜嵐再有什麼想不開,一直勸解,直到將靜嵐哄睡了,這才整理嫁衣,沐浴淨身,忙到半夜方就榻休息。
至此,靜嵐每日待在汝寧房中,幫她收拾打扮,眼看成親之日臨近,卻連着數日不見文放身影,心中更是不安。而文放自從回到敘里,一直被文郁清禁足在祠堂里,每日修身養性,不准踏出半步,起初文放盼着與靜嵐解釋,心中焦躁,後來托萬友民帶話,對靜嵐言明目前處境,又有文夫人每日過來敘話,也就漸漸心定了下來。
在敘里,男女雙方成親,一般須經過八道程序,首先是請庚,男女雙方互有愛慕,經過男方向女方提親,女方家裏同意,就將女孩庚貼送至男方;這第二步就是探問,男方會拿女方庚帖,找神婆卜筮,看雙方生辰八字是否合適;合適的就進入第三步定親,男方會擇吉日,將首飾、茶葉、果品、禮帖送至女家,女家還帖及喜糕;第四步報期,就是雙方約定成親日期;第五步過禮,成親前數十日,男家須將女方約定的首飾、衣服、禮服、錢財等送至女家,女方則還以新郎禮帽、禮鞋、禮服、喜糕等;第六步收奩,在成親前一日,女家所辦的妝奩須送至男家,由男家照單點收;第七步迎娶,成親之日,男方須以花橋迎娶新娘,新娘這時還要哭嫁;第八步成親,花轎回宅,新郎新娘第一日拜天地入洞房,第二日拜長輩見親戚,第三日拜祠堂祭祖先。經此八步,才算禮成。
禮節雖是繁瑣,但許、趙兩家都是名門大戶,又有長輩居中主持,一路下來倒也不嫌累贅,反而更添喜慶熱鬧。
連着數日,萬友民與林櫻、熊思謹等人,流連於敘里旖旎風光,整日在村頭街尾湖光山色間閒逛遊玩,倒也自得其樂。
到了許靜岳與趙汝寧成親之日,文放早早起來,穿着一套簇新西裝,匆匆趕去趙家,相與靜嵐見上一面,不料靜嵐避而不見,剛好萬友民與林櫻過來,相邀一起去披紗湖遊玩,文放無奈,只能等到中午去許家吃酒慶賀時,再找靜嵐解釋了。
靜嵐雖然早從萬友民嘴裏,知道了文放與熊思謹來往經過,明白他二人並沒有發生實質男女之事,她有心原諒,但心中仍存疙瘩,兼之熊思謹還在敘里,她放不下臉面來與文放相見,待見文放與萬友民、林櫻離去,心中卻又空落落的有些難受。
卻說此時在文家,文夫人正在仔細打量裝扮一新的熊思謹,只見她穿一件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頭髮綰起,斜插碧玉瓚鳳釵,體態修長,身材妖冶,極是魅惑。
熊思謹看着鏡中美麗的自己,也極是滿意,她微帶羞赧,輕聲地道:「婆婆,您這衣衫可真漂亮,當年,您一定也像我這般美麗吧。」
文夫人慈祥地笑笑,扯了扯熊思謹裙擺,滿意地道:「這件衣服,還是當年我做姑娘的時候穿過的呢,放在箱底二十幾年,想不到竟還能合你的身,真不錯,姑娘你這身子,可比我當年柔美得多呢。」
熊思謹聽到誇獎,心裏更是滿意,她對着鏡子轉了轉身子,問道:「婆婆,您說,我與那個許姑娘,到底誰漂亮,勉之是喜歡我多些呢,還是喜歡她多些?」
熊思謹雖只與文夫人待了一日,卻一見如故,猶如母女一般,她此刻順嘴問來,自然隨意,竟如母女之間說些悄悄話一般。
文夫人看着眼前的熊思謹,心裏也很是滿意:這個漂亮人兒要是嫁與勉之,那也是光耀門楣的一樁美事呢,只是靜嵐那姑娘也不錯,要是也能嫁來文家,就更好了。
文夫人拉起熊思謹的手,撫着她光滑的手背,柔聲道:「思思,你還沒過門,就叫我伯母吧。你與靜嵐,伯母看着都喜歡,你們中間有一個能嫁入文家,都是我們文家的福氣,也是勉之的福氣。只是,勉之與靜嵐終究青梅竹馬,從小長大,他的心裏,自然會向着靜嵐多些。」
熊思謹聽罷,剛才還嬌艷的臉色,瞬間黯淡下去,她有些着急,拉着文夫人的手道:「啊,那他是不要我了,要靜嵐,對不對?」
文夫人拍拍她的手,將她拉到床沿坐下,微笑着道:「也不盡然,我看勉之,對你也是放心不下呢,這幾日你煮的飯菜,他吃的可是讚不絕口,既然你也對勉之有情,不如都嫁入文家,不是更好?」
熊思謹這幾日在文夫人身邊幫廚,確也做過幾道小菜,文放不知就裏,還當是文夫人的手藝,所以每次都會誇讚,熊思謹心中甜蜜之餘,聽了文夫人的話,卻犯了思量:「伯母,你的意思,是讓他娶我們兩個?」
文夫人笑着道:「這樣不好麼?我看着你與靜嵐,手心手背,都是喜愛,你們一起嫁過來,我肯定不分彼此,都像女兒一般相待,那些名分虛禮兒,咱們不用去計較的。」
熊思謹遲疑道:「伯母,這是他的意思?」
文夫人以為她同意了,高興地說道:「對啊,勉之生怕你們兩人在意名分,會為誰做夫人誰做姨太而爭執,現在好了,我讓勉之把你們兩個都同時迎娶進門,不分大小,不就免了名分之爭了麼?」
熊思謹大怒,當下就想發作:好呀,你這個好色鬼,有我一人還不夠,居然還敢想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她當着文夫人的面,不好發作,只暗暗捏緊拳頭,尋摸着找到文放對他暴揍一頓。
到了中午吉時,趙汝寧收拾妥當,着鳳冠霞帔,以紅蓋頭罩面,與家人哭別後,坐了許靜岳帶人抬來的花轎,晃晃悠悠就進了許家,一時鼓樂齊鳴,鞭炮喧天,好一番熱鬧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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