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
耳元>
遇到陸崇文的那個周六,衛薇跟往常一樣下課、放學。
她還記得最後一節課是老康的物理。黑板上畫着兩個方塊,一個是a,一個是b,相向行駛,問還有多久能夠相遇。
老套又無聊,衛薇看了眼手錶,盯着黑板,兩隻手慢慢的、悄無聲息的開始收拾書包。
隨着一聲「下課」,偌大的教室瞬間清空大半,衛薇也跟着奪門而出。後面有人扯着嗓子高喊:「衛薇!衛薇!」衛薇跑的越發快了,邊跑邊笑。
她一口氣不停,衝到樓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衛薇一眼認出了付嘉。
付嘉騎一輛28自行車,還是鳳凰牌的,在整個學校也算別樹一幟。
他斜跨着書包,一腳踩在地面,一腳踩在腳踏板上,剛剛彎下背,正要用力蹬——
衛薇連忙一溜煙小跑,砰地一聲,跳上後座。
付嘉轉過頭,衛薇催促他:「快走快走,猴子在後面。」
猴子就是先前喊她的男孩。
付嘉沒有走,而是從自行車上下來。他不動,定定望着衛薇。少年青澀的雙眼像是清澈見底的潭水,乾淨的能映出衛薇的臉。
衛薇也不動,仰頭對上那人的視線。
百褶裙下,她的腿支在地上,斜剌剌的,纖瘦而白。
有一瞬,衛薇甚至能感受到付嘉克制而隱怒的呼吸,藏在他的校服里,藏在他潔白的衣領下,一起一浮。
付嘉終於開口:「衛薇,你下來。」
&不。」
衛薇挑了挑眉,是個得意的小動作。
身後傳來怯怯鬨笑聲,付嘉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問她:「衛薇,你喜歡我?」
這樣的直白……衛薇的臉蹭的發熱,瞬間漲的通紅。
她喜歡付嘉,這沒什麼可隱瞞的,衛薇甚至恨不得燒起一場火,告訴所有的人,她喜歡付嘉,就喜歡這個男孩。
對着付嘉,衛薇「嗯」了一聲。
付嘉又平靜的問:「那你就這樣喜歡我?」
他的視線直直的,戳在衛薇臉上。
在周圍窸窸窣窣的笑聲中,衛薇的臉忽然火辣辣的疼,她從車上慢吞吞站起來。付嘉再沒有看她,他跨上車,腳用力蹬下去。
衛薇耳畔突然安靜了。
望着遠去的少年,她忽然反應過來:「我真是笨!我就是喜歡他,就是這樣喜歡他,又怎麼樣?」
衛薇背着書包追過去,邊跑邊喊:「付嘉!付嘉!」
她的聲音很大,穿過颯颯秋風,付嘉似乎騎得更快了。
衛薇懊惱的嘆氣,擠在放學的人潮里,慢吞吞往外走。
衛薇所在的高中是全國重點,以嚴厲著稱,沒有特殊原因,只放周日一天。
今天周六,校外人多車多,難得有警察維持秩序。
衛薇踮着腳來回張望,良久,她臉色冷下來。
&
&李今天怎麼沒來?」
衛薇說話總是這樣咄咄逼人,張牙舞爪。
&你阿姨去接小苒了,小苒今天學琴。」衛岱山這樣回她。
衛薇用力踢了踢花壇,棕色小羊皮的鞋頭蹭上灰,她懶得擦,玩兒一樣在地上捻來捻去,結果蹭的更髒。
&這兒還有客人,你自己打車回來。」說完這話,那邊掛了。
真沒意思!
衛薇後悔了,剛才應該去追付嘉的。
她直接把電話關機,攔了輛出租,直奔淮海西路。
周六晚高峰不算特別堵,只有快到的時候塞了一會兒,衛薇不想等,她下車走過去。
路口有個小攤子。說是攤子,其實是一把遮陽傘撐在那兒。傘下坐着一個女人,佝僂着背,專注的對着台老式縫紉機。
衛薇走過去,在縫紉機面前站定。
女人抬眼問:「要補什麼?」聲音很粗,像斑駁的枝椏。
衛薇愣了愣,說:「衣服扣子掉了。」
她把呢子大衣脫下來。
女人接過去看了一眼,面色為難:「這個顏色我沒有。」
&便吧。」衛薇並不在意。
&你先坐一會兒。」女人示意。
旁邊是個小矮凳,木頭打的,還有毛刺。衛薇坐在那兒,無所事事。天色晚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的時候,她聽到有人喊了聲>
衛薇抬頭,正好瞧見付嘉推車過來。
付嘉明顯一滯,衛薇卻眨了眨眼,是你知我知的心知肚明。
把自行車停在旁邊,付嘉只對那個女人說話:「忙完了沒?」
那個佝僂着背的女人是付嘉的母親,她搖頭:「還有位小姐的扣子補一下。」
付嘉這才冷冷望過來。
風吹過來,掠過耳畔,衛薇的長髮隨意揚起來,特別的美,仿佛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衛薇甜笑:「阿姨,不着急的,你慢慢來。」
付母低低「哦」了一聲,在扣子盒裏翻找,叮叮噹噹。
衛薇這件呢子大衣是藏青色的,扣子則是深藍,紋理極好,一看就不便宜,她不敢弄壞。
川流不息的車潮中,叮叮噹噹的聲音格外突兀,付嘉隨手從扣子盒裏撿起一粒遞過去。
拿在衣服上比了一比,付母蹙眉要說什麼,一對上付嘉的視線,話又咽回去。
她的動作很快,一顆扣子拿針正反來回補了兩道,就結結實實縫好了。
衛薇穿在身上,認真扣好,上上下下仔細看了又看,嘴甜道:「挺好看的。」說完,她又問多少錢。
付母剛要開口,付嘉卻說:「不用了,你走吧。」
衛薇攥了攥手,沒好氣道:「付嘉,我在問阿姨,沒跟你說話呢。」她從包里拿出五十塊錢放進零錢盒,又掏出一個鈎花小包對付母說:「這裏掉針了,你幫我補一下?」
對於這筆生意,付母明顯有些為難。
&姨,這個不着急,我下周再過來。」衛薇把小包擱在桌上,望向付嘉,付嘉卻只是垂着眼。
濃濃夜色里,單薄的讓人好想擁抱。
&嘉。」衛薇喊他,「我走了,周一再見。」
付嘉還是低着頭,一言不發的幫母親收拾攤子。
衛薇到家時,天色已經晚了,是惠姐開的門。
一見她回來,惠姐大呼小叫地嚷嚷:「薇薇,你去哪兒了?到處找不到你,真急死了,等你吃飯呢!」
&同學家了。」
衛薇隨手打開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家裏客廳的號碼——這便是到處找她了。
她撇撇嘴,懶得吃飯,正想上樓回房間,樊雲珍過來了。
&薇回來啦。」樊雲珍臉上堆着笑。
衛薇「嗯」了一聲,正要上樓,樊雲珍說:「一起吃飯吧。」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後面餐廳。
衛薇心裡冷笑。
果然,衛岱山聽見了,中氣十足的吼道:「過來吃飯,別慣着那丫頭的臭脾氣!」
&了來了。」樊雲珍一邊答話,一邊看衛薇臉色。
衛薇往餐廳瞟了一眼。暈暖的燈下飄着一層霧,是深秋特有的那種,迷濛而晦澀。她隱隱約約的,聽到衛苒的笑聲。
衛薇望着惠姐,皮笑肉不笑的說:「不是說等我吃飯麼?」
&客人在,所以……」樊雲珍小聲解釋,「你爸生意上的朋友。」
&吃不下。」衛薇冷冷噎回去。
&管她!」餐廳里衛岱山又吼過來一句,聲如洪鐘。
耳朵嗡嗡發響,衛薇轉身要走,忽然,餐廳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算了,還是小孩子麼。」
嗓音懶懶的,微沉,裹在那層霧裏,顯得好遠。
衛薇並不熟悉,想來就是那位客人。
話鋒一轉,那人輕笑:「我脾氣倔的時候,能跟我爸半年不說話,最後被他痛毆一頓才算完。」
衛岱山哈哈的笑。
&來吃飯吧,薇薇。」樊雲珍適時打圓場。
衛薇攥着包,再狠狠扯了一下,跟着她走到後面餐廳。
長長的餐桌邊坐着三個人,衛岱山、衛苒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衛岱山主位,右手邊是樊雲珍和衛苒的位置,那個客人在左手邊。他旁邊空着,惠姐麻利的擺上一副碗筷。
衛岱山臉色不好看,黑沉沉的,卻還是壓下怒意,示意衛薇:>
這個時候,那個男人才偏頭望過來。
衛薇就站在那兒,穿着沒來得及脫下的呢子大衣。
他的視線落在大衣某個衣扣上,不經意的,彎起了嘴角。
隨着他的目光,樊雲珍又是一陣驚呼:「薇薇,你衣服怎麼了?這扣子……」
付嘉隨手拿的是顆淺淺的綠色塑料扣,在一片藏藍的深海里,仿佛點點海藻。
一點都不搭,甚至格格不入。
就像她一樣。
意識到不妥,那人斂起笑意,樊雲珍卻還在大呼小叫,「哎呀,你鞋子也髒了!」聒噪的要命,衛薇厭惡的皺起眉。
衛岱山不悅,盤問她:「去哪兒瘋了?」
&學家。」
&個同學?」
「……」衛薇頓了頓,坦然的說:「我男朋友。」
這句話落地有聲,衛岱山差點被氣出腦溢血,盛怒之下,他就要起來,那個男人攔了一下,又打量了一眼衛薇。
衛薇頭髮散着,臉藏在裏面,還穿着那身藏藍色的呢子大衣,衣擺下露出百褶裙的邊,雙腿筆直而纖長。
全是飛揚不羈的青春,跟把火似的,一點就竄。
淡淡笑了笑,收回視線,他說:「小孩子童言無忌,衛老闆別往心裏去。」
童言無忌?
衛薇很想翻個白眼,你全家都童言無忌!
衛岱山忍不住嘆氣:「我家就這個女兒最不省心,讓你笑話了。」
&什麼,我以前更淘氣。」那人解着圍,依舊懶洋洋的眉眼。
衛岱山尷尬搓了搓手,又拿出父親的威嚴,唬着臉教育衛薇:「這是爸的朋友,快叫人。」
衛薇對年長的男人、尤其衛岱山的朋友沒概念,她中規中矩的喊他:「叔叔。」
&啊,把我叫老了,何況——我也不敢當。」他伸出手,笑道:「你好,我是陸崇文。」
衛薇沒握,只是換了個稱呼:
&文叔。」
&是衛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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