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肢體、仆倒在地的屍體,一灘灘將黃土地浸染成赤褐色的血跡,驕陽下,小鶴峰山腳下一場戰事剛剛結束。
這是張戍和余階同摩尼教的第一戰。
小鶴峰距離連州城不國五十里,無論是張戍還是余階,都沒有想到,連州造反的摩尼教眾盡然會主動對前來進剿平亂的朝廷軍隊主動發起進攻,而且還是早有預謀的伏擊。
當橫飛的箭矢帶着呼嘯從大道兩側的樹林中稀稀拉拉的飛出,還有突然從山峰上落下的滾石砸落在正在行進的大軍中時,張戍和余階兩人都有些發懵之感。
大軍前鋒頓時一陣騷亂,剛剛編練不過月余時間的廂兵兵卒們,四散躲避着從天而落的箭只以及山上滾落的巨石,好在無論箭矢還是山上滾落的巨石,似乎準頭都很一般,除了少數倒霉蛋正好被箭只射中要害和被躲避不及的巨石砸中外,稀稀拉拉的箭只和巨石給五千前鋒大軍造成的傷亡不過數百人。
但是,被箭只射死的還好,被巨石砸中的人已經是成為一團紅的白的綠的黃的血泥,混在泥土中,刺激着這群從來沒有見過血的廂兵兵卒們本就脆弱的心臟,再加上那些被射傷、砸的缺胳膊斷腿的傷卒那此起彼伏的慘嚎,前鋒營的這五千兵卒無不兩股顫顫,如受驚的雛雞,拼命的奔逃,手中的鎧甲、兵械扔了一地。
如果不是張戍及時低着兩百背嵬軍趕到前鋒營,斬殺了十餘個慌亂之中甚至連鎧甲都脫下想要臨陣脫逃的廂兵,怕是僅僅這一波小小的伏擊,就已經讓整個前鋒營徹底崩潰。
就在前鋒營驚魂未定之際,大道兩邊的密林中無數的吶喊鋪天蓋地的傳來,無數的人影從密林中狂奔而出揮舞着手中的物事赤紅着雙眼朝着大道上隱現騷亂的張戍大軍狂奔而來。
這群人有多少,張戍不知道,此刻也沒有時間去計較到底有多少。但是看着那些從密林中狂奔而出,仿若面對的是殺父仇人般的無數人影,張戍恍然間有些失神。
衝出來的人潮中,除了少數可以看懂一些屬於廂兵樣式的鎧甲外。其餘絕大多數人卻是穿着普通農戶衣衫、手中拿着鋤頭、菜刀乃至木棍、棒槌的人,這些人似乎剛剛從田間地頭出來,有老有少,有男也有女。
雖然早知道是摩尼教蠱惑叛亂,但是真正看到這群紅着雙眼穿着普通百姓衣衫、手中拿着簡陋之極武器、衝殺而來的更像是族中那些普通百姓的反賊的時候,張戍半響沒有任何動作。
如果不是余階匆匆從領着中軍趕到,或許張戍等人雄心勃勃的平亂計劃,在還沒有到連州的時候,就已經以慘敗告終。
兩萬餘人的大軍,或許只有餘階一個人真正的上過戰場,見過那血與火的場面。
其實不僅僅是那些廂兵們兩股顫顫,就連背嵬軍雖說因為一貫嚴苛的訓練沒有跟廂兵兵卒一樣兩股顫顫四散奔逃,但是看着那一個個手中拿着簡陋武器狂奔而來的摩尼教百姓,也是冷汗淋淋,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
看着衝上來的摩尼教教眾,余階知道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跟張戍墨跡,抬起一腳將失魂落魄的張戍踹倒在地,丟下一句:「這就是背嵬軍?你丟盡了大人的臉。不想死,就給我彈壓住大軍!說完這句話,余階抽出腰刀,高聲呼道:「背嵬軍聽令,眾將聽令,以本將為中心,給我殺,得摩尼教暴民一個首級,獎一兩銀子,十個首級,官升一級,五十人本將親自在安撫使大人帳前為你等請爵。」
背嵬軍畢竟不同與廂兵兵卒,本來因為余階一句「這就是背嵬軍」已經面紅耳赤羞愧難當,見余階一介書生尚且如此悍勇,無不吶喊一聲緊緊跟着余階身後衝殺而上。
至於廂兵兵卒,重賞之上必有勇夫,更不要說前方已經有餘階等人作為前鋒,頓時一個個紅了眼,一窩蜂的沒有任何章法的跟在余階身後朝着摩尼教教眾迎上去。
小鶴峰下,頓時一片人間地獄之景。
摩尼教教眾或許悍勇要遠遠高於廂兵兵卒,但是終究還只是普通老百姓,絕大多數人或許這輩子都是第一次拿上刀斧棍棒等工具同人廝殺,沒錯是廝殺,你死我活的廝殺,而不是街頭鬥毆打架。
廂兵兵卒雖說也是沒有上過戰陣的雛雞,但是畢竟是朝廷的正規軍,又經過背嵬軍張戍等人嚴苛的編練,無論裝備還是戰鬥技巧都要遠遠超過這些只是由摩尼教中人用教義暫時鼓動起來的普通百姓能比的。
前面由余階和背嵬軍充作前鋒,一路劈開無數血浪,再加上余階的重賞,暫時激起了士氣的廂兵兵卒很快就佔據了上風。摩尼教教眾節節敗退,更是讓一眾廂兵兵卒士氣大漲,才發現原來都是自己嚇自己,見了血,耳中聽着漫天的廝殺聲,心中想着白花花的銀子,個個衝殺如猛虎。
教義終究只能暫時武裝思想激發悍勇,卻終究抵擋不過全副武裝訓練算是有素、重賞之下的廂兵兵卒。
從小鶴峰山下,余階等人一路跟隨狼狽潰逃的摩尼教教眾,掩殺到距離連州城不過三十里的地方才停下腳步。不是不想繼續追,而是實在是跑不動了,足足二十餘里,留下無數的屍體。沒有傷兵,屍體也都是無頭的。
因為余階說的很清楚,一個首級一兩銀子,是個首級官升一級,五十個首級,安撫使帳前請爵。
甚至有身穿廂兵鎧甲的兵卒也沒有了腦袋,不用想,肯定是被自己人砍了充數。
渾身是血的余階,停下腳步才發現,除了他身邊的背嵬軍,剩餘能夠跟上的廂兵兵卒,每個人腰間都至少有兩三個血污斑斑的首級,多則十餘個,不一而足。
「清點首級,登記造冊,本將這就向安撫使大人為你等請功,請賞銀。」
渾身酸痛欲裂如同從血池中爬出來的余階,一句話頓時引得漫山遍野的歡呼聲。
一絲叫做狼性的東西,已經開始在這支剛剛經過第一場血戰的兵卒中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