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站在一旁眼看着這一幕,心裏不知道為什麼,沒來由的憐憫起余香來。也許是因為她的生死不能自主,還有可能是因為她如今已經成為了太子眼裏的舊人。
「天寧姐姐,你也別難過,這宮裏都是新人替舊人的。你看你跟着太子也有些時日了,太子隨便因為點什麼煩了膩了,都是正常的,你自己也要想開一些。」福子沒有稱呼余香為太子妃,而是一如既往地叫她天寧姐姐,因為福子覺得,依照太子方才的態度來看,余香能不能成為太子妃還是後話。
余香沒有理會福子,也可以說福子的聲音根本不曾傳進余香的耳朵,她還是站在那兒,靜靜地撫摸着懷裏的丹書鐵券。
「天寧姐姐,咱們做人就應該知足,福子勸你一句,太子剛才不是說了依舊會封你為太子妃麼,他是當朝太子,總不會跟你說謊不是?所以啊,既然能成為太子妃,就該偷着樂了。」福子心裏還真是這麼覺着的,要知道,從一個宮女搖身一變成為太子妃,那是多大的福氣?福子想不懂,余香還有什麼可頹喪着臉的。
余香向外吐了一口濁氣,而後挑眉看向福子,問他道:「你從哪兒看出我已經成為了太子的舊人?你又是憑什麼認為我成為了太子妃就該感激涕零?福子,並不是我說你,而是每個人生來的命不一樣,見識也不一樣,你眼裏以為我想要的,未必就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成為太子妃就代表着要跟太子貌合神離;如果成為太子妃就預示着余香需要變成一個被眾人千夫所指的槍口,那這個太子妃之位,她一點也不稀罕。可問題是,這世上千萬事,包含生死,哪一樁、哪一件由得她來做選擇?
「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福子生來見識短淺,命又不好?什麼你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這話福子可聽不明白。」福子陰沉下臉來,此時余香在他面前端出一副架子說話的樣子,在他看來好似垂死掙扎。孟氏當初也是耀武揚威,大搖大擺來着,現如今怎麼樣了?不還是五匹馬一拽,小命就歸了黃泉。你又有什麼了不起,太子寵愛你時,你如天上明月;太子厭煩你時,你還抵不上那河溝里的一灘爛泥。人生在世,都得給自己留退路的,你今日少瞧不起人,等哪日太子爺登基,我師傅又歸西而去,那這宣室殿大總管的位置還不是我的?到時候,看你還敢跟我如此態度說話嗎?不過也沒關係,依照你現在的罪狀,怕是還活不到那時候呢。
余香走出了儲宮正殿,將滿腦子都在琢磨未來一片前程似錦的福子留在了身後。對於這種人,只能講: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走回了繡梅館,今兒個白日裏熱鬧非凡,人流不絕的繡梅館此時卻是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原來太子離開了,那些繁榮和身份就會被他一併帶走,那些充滿巴結的笑容是給太子的,不是給自己的。
也不能說是人家狗眼看人低,而是這未央宮中的主子太多了,今日是一個王氏,明日又是一個李氏,到了最後,三起三落,誰又覺得是哪個?唯有那姓氏為「劉」字的人,才是這皇宮之內永恆不變的主人。
走進屋後,余香將那塊丹書鐵券供在高桌上,她沒有信仰,所以這屋內的高桌上一直空無一物,現今倒是被這塊鐵片子佔了去。
「屋內有人在嗎?」門外有人輕聲叩門,是個輕柔的女聲,余香將這聲音在腦海里細細琢磨了一番,並不曾聯想出是誰來,這個時辰了,怎麼會有人找自己?
余香走過去將門拉開,見是一位衣着華貴的女子,看年紀跟太子差不多大,容貌端正,唇紅齒白。
「敢問您是?」看打扮也知道是個主子,故而余香用了敬語。
「妹妹不必跟我如此見外。自我介紹一番,我姓張,居玉荷館,大伙兒都叫我慧夫人。你怎麼稱呼我都好,姐姐,慧夫人,張氏,都行,我不介意。」看樣子這女子也是個爽快人,說起話來也利落。
余香飛速轉動着腦子,慧夫人?原來她就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慧嬪。據說這位慧嬪乃是皇后的遠方表親,照理說跟自己應當是冤家才是,現如今上門來是要做什麼?
「你那眼睛『骨碌碌』轉悠什麼呀?放心,我今日來可不是要為了跟你對着幹的,我是來恭賀你的。我這個人喜靜,不願意跟別人湊熱鬧,但是也聽說了你昨晚上被皇上欽點,賜給太子殿下為妃的事情,所以特來恭賀。」見余香半天沒張口,慧嬪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也對,照理說這余香成為了太子妃,就等於突然爬到了她的頭上去,趁着冊封大典未成,慧嬪應當好好教訓她一番才是。或者有聰明些的,趁着此時前來巴結,將來等到余香掌管後宮的時候,也好多照顧着她一些。可是偏偏慧嬪這兩種心態都沒有,她就是來跟余香交朋友的。
余香剛剛經歷了太子誤會的事情,心中本就覺得疲累,現如今這又突如其來冒出一個慧嬪來,更是讓她心裏沒底。天知道,這慧嬪到底來這兒要做什麼?
「天寧謝過慧夫人,大禮未成,現如今談起恭賀還早得很。」余香規規矩矩的稱呼了慧嬪一句「慧夫人」,並不想要跟她套近乎。
她不喜歡這後宮之內的姐妹相稱,明明心中已是恨不得將對方的腦袋砍下來,表面上卻還甜甜的互喚姐妹,多讓人犯噁心。她也時常是虛與委蛇之人,但到底說不來這樣的話,更何況是在毫無意義的前提之下?
「你說你這丫頭,怎麼總對我滿懷戒心?這事兒也怪我沒跟你說清楚。第一,我對太子殿下並沒有男女之心,所以你成為太子殿下的女人,我並不嫉妒怨恨,更不會因此加害於你;第二,我娘家背景深厚,縱然你成為了太子妃也威脅不到我什麼,所以我並不介意;第三,你幫過我一個大忙,所以在我心裏,還應該視你為恩人才是。」慧嬪張口說出三點來,這娓娓道來的模樣倒是讓余香對這慧嬪有了些好感。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並不曾幫過慧夫人什麼啊?難道是你記錯了人?」余香疑慮道。
慧嬪輕笑,「瞧你這話說的,我又沒老,怎麼會糊塗?茹嬪不是被你逼死的麼,這事兒儲宮裏面都傳遍了,幾乎私底下到了眾人皆知的程度。我那玉荷館裏的花匠閒聊時,被我無意聽到了。茹嬪跟我可謂是多少年的死對頭,她的敵人就是我的友人,這有什麼不對?」
余香這才了悟,原來是因為茹嬪。「慧夫人這話還是不要亂講的好,茹嬪的死跟我並沒有關聯,自盡只是她的選擇。」
宮裏這群人嘴巴真是碎,怎麼專門做這種以訛傳訛的事情呢?這要是讓大司農得知是自己逼死了茹嬪那還了得?豈不是分分鐘就要終結了她的性命嗎?
「你瞧你這個警惕樣子,隨時都像是一隻要用身上的尖刺扎人的刺蝟。我現如今跟你說什麼都不要緊,別人如何評論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來如何去做,才能坐穩你的位置。」慧嬪也不見外,不經余香邀請,直接在那軟榻上坐了下來,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飲了一口,苦得發澀,慧嬪似乎有些不滿意道:「你這茶水可否是放置了幾日?你平日裏是不喝茶的嗎?」
「我不喜飲茶,總覺得茶水不如白水來得舒服。這茶水是今日上午倒的,現在肯定是早就涼了。慧夫人,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重要的是我接下來如何去做,才能坐穩位置?做什麼,怎麼做?」余香聽得糊塗,卻至今也沒有分清這慧嬪到底是敵是友。不過在她的認知里,這世上便只有「敵人」和「非敵人」,並不存在「自己人」一說。
「那新來的西域舞娘,足夠礙你的眼吧?她身上還有高祖的國師預言籠罩着,照理來說比你更適合坐上太子妃之位吧?更何況,她還是二皇子的人,豈不是比你這個奴婢出身的更有後台?」慧嬪張口,一語中的,當即指出了余香現今忽略掉的一個大麻煩。
這個麻煩就是莎羅。
但憑藉慧嬪剛才說的那一句話,余香便不得不在心裏對她佩服萬分。你可真的不能小瞧這麼一句話。
誰都知道莎羅昨夜被皇上賜給了太子,可是卻沒人會認為她會成為準太子妃的障礙,一個小小的侍妾能夠成什麼氣候,難不成還能殃及太子妃的位置嗎?可只有餘香自己知道,莎羅還真的殃及到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昨晚上二皇子所講的國師預言,許多人都將其當成了笑話一樁,若非道家信徒,沒幾個願意相信預言的。若是預言都能成真,那人們的命運怕是早就在出生時便定了下來,那命不好的,往後幾十年還活個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