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公公輕輕敲了敲繡梅館的門,身後跟着剛從宮外頭請回來的年太醫。繡梅館的門開着,他去叩門只不過是為了讓余香聽個響,以此證明他沒有不將余香放在眼裏。
他的確不喜歡余香,可太子殿下既然能夠聽從余香的要挾,讓他特意將年太醫從宮外請回來,就說明太子殿下心裏根本放不下這個女人。只要太子殿下一天心裏還有這個女人的位置,那這個女人便隨時都有翻身的可能,他不得罪,是給自己留後路。
余香的嘴唇已經乾裂的厲害,剛才她用沾了水的濕帕子狠狠擦過,可是無濟於事。一整日滴水未進,又值盛夏,她的嘴唇如同乾旱已久的土壤,豈是幾滴雨就能夠滋潤的?
她坐在床邊,望着站在門口叩門的達公公,不明白他這般多此一舉是為了什麼?大門敞四開,你自進門來,好端端的,敲什麼門?
可是當余香看到達公公身後跟着的人時,眼睛卻一下子亮了起來,太子竟然真的同意將年太醫請來了?
「臣年昱見過太子妃娘娘,臣見娘娘臉色不佳,還請勞煩娘娘伸出手臂,容臣為您把脈。」年太醫看着余香憔悴的面容,不知道這短短時間內發生了什麼?這太子妃剛剛懷上身孕,按理說正應是得寵的時候,那日看她氣色還是大好,今日是怎麼了?
余香望着達公公,而後開口道:「多謝達公公跑這一趟,太子殿下一定等你等得着急,就別在我這小屋內瞎耽誤功夫了,去忙吧。」她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對年太醫說,更有一肚子的秘密要對年太醫講,若是達公公在場,她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會一字不漏的傳到太子耳朵里,本就是誤會深重,她總不好再生事端。當然,她也知道此時出言趕走達公公,必定也會惹來猜忌。可是那又能如何呢?這已經是沒辦法的辦法,她總不能讓達公公看着自己遞給年太醫的那張紙條,並親耳聽到自己要年太醫將紙條轉交給周子歡吧。
達公公也識趣,道了一聲告辭轉身便走,心中卻惦記着要將此事一字不漏的傳到太子耳朵里。到底有什麼背人的事情,還怕別人在場呢?怕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猜得出來,還不就是假孕事情敗露,她需要找個機會跟年太醫統一口徑,千萬不要說出假孕的事情來。就說是年太醫診錯了脈,或者是服錯了藥,搞得那日亂了脈搏。這樣的事兒在宮裏並不新鮮,聽的也好,見的也好,多了去了。
達公公冷哼一聲,心中覺得這個余香也並沒有聰明到哪裏去,太子之所以會對她情深幾許,也不過是仗着她年紀小,頗有幾番姿色罷了。
余香見達公公的腳步聲走遠了,才將手腕遞給年太醫,等他診脈。
她沒有提起方太醫的事情,也不知道年太醫隨達公公這一路前來,有沒有聽聞這件事情,但是她沒有主動提,她在等着年太醫親自開口告訴她真相。
有喜的事情打從一開始就是年太醫起得頭,余香才是那個被蒙在鼓裏跟着人家走的人,所以現如今出了事兒,縱然被拖下水,也該一起才是。如此方算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日聽聞余香有喜,太子賞賜了年太醫好大一筆金銀,今日年太醫總該為了這筆賞賜,給個說法才對。
年太醫在余香手腕上蓋了帕子,而後伸出手指在余香的胳膊上尋脈,屋內靜得就算是掉落一根針的聲音也聽得見。沒多大會功夫,年太醫收回了手,將那帕子掀起來,臉色不大好看。
年太醫欲言又止,最終長嘆一聲。
「我可是身患什麼絕症了,以至於讓年太醫說個病情為難成這個樣子?」余香的話輕描淡寫,不以為然。心中卻早已料定,還不就是年太醫忽然發現自己診錯了脈,孩子消失了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怎麼當日就不能認認真真把個脈?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他知道因為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帶給了人多大希望嗎?現如今這希望落空,那存留下來的失望又要人如何承受?
年太醫抿着嘴唇,像是下了好大決心道:「娘娘,臣接下來說的這番話並非好消息,您可是要有個心理準備。」
余香點頭,心道你要說的壞消息,我早已聽過許多遍了,不需你講,我都能一字不漏的重複出來。
年太醫見余香點頭,於是驀然跪地說道:「臣剛才為您診脈,發現您的脈搏非常虛弱,滑脈之感時有時無,加之聽聞達公公路上對臣講,您昨日昏倒在地,身下有血跡,微臣以為,這是小產的徵兆。不過娘娘放心,臣等當竭力為您保胎,但能不能熬得過這三個月,臣無法作保。如果娘娘能接受,選擇不要這個孩子,臣也有不要的法子。畢竟娘娘還年輕,日後的機會多得是,未必非要急於一時。等待調理好身子後,再懷也好。」
「你說孩子現在還在我肚子裏?」余香怕是自己理解錯了意思,又落得個空歡喜一場,故而連忙選了最直白的方式問了出來。
年太醫點頭,又道:「但臣剛才說了,因為娘娘身子虛弱,情緒起伏又大,此胎還出現了小產徵兆,保住的可能性不大。」
「今日方太醫來為我診過脈你可知道?」余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現如今年太醫的話可謂是她的全部希望,她不能就此撒手。
「臣剛從家內趕來,還不曾聽聞方太醫來為娘娘診脈一事。看娘娘的表情,可是方太醫說了什麼與臣不一樣的事?」年太醫斗膽猜測道。這兩年來,他跟方太醫的意見向來不合,他為人治病一向主張嘗試新的方子,而方太醫卻是個遵循老理的人,無論開什麼方子,問什麼藥,都得按照古醫書上來,半兩也不能有變化。不過年太醫心裏也奇怪,現在宮內的主子都知道方太醫年歲已高,看病不准,在去太醫署請人的時候往往會刻意避開他,今日為什麼會有人特意請了方太醫來為太子妃看病呢?難不成是故意的嗎?
「年太醫快起來坐吧。今日方太醫為我診脈過後,篤定聲稱我沒有懷孕,衣裙上的血跡不過是月信所致。」余香覺得簡直是天意弄人,如若今日在太子面前說出脈象結果的人是年太醫,那此時此刻,她的日子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後日就是她跟太子的大婚之日,現在應該有人來為她裁喜服,對婚詞。而她,只該踏踏實實待在這繡梅館內,做一個最美的新娘子。可是現如今,太子絲毫不再信任她的話,一場沒有情意的結合怎能換來白頭偕老?她的大婚之日,難道不是即將成為她幸福的終結嗎?
年太醫謝恩過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余香對面,而後道:「屋內沒有別人,娘娘也別怪臣多嘴,方太醫年歲已高,眼神不濟,腦子都不是特別清楚,他說的話並不能全信。娘娘懷胎時間尚早,脈象不是特別明晰,加之您身子虛弱,這尋常大夫若是不注意,還真容易將您有喜的脈象忽略過去。經由臣手把出喜脈的人不說上百,也有幾十,算得上是這方面有經驗的太醫了,娘娘該相信臣的話才是。」年太醫一臉認真的對余香講着,說話之間望着余香那慘白的臉色有些出神。他以前有個女兒來着,叫丹兒。後來一場大病奪走了她的性命,可在女兒大病之時,他卻還在宮中為了感染風寒的皇帝而煮藥,回府之時,女兒已經離開一日了。他總想着,若是他早回去一些,多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想出醫治女兒重病的法子,那她就不會那么小便離開自己。若是她還活着,只怕也跟太子妃一般年紀了吧,也是風華正茂,該許人家了。太子妃現如今都已經是即將做娘的人,可他的女兒卻還不知在什麼地方,一個人孤孤零零的飄蕩着。
「年太醫,你怎麼了?」余香伸手在年太醫眼前晃了晃,不知他因為想什麼而如此愣神,但心中聽到他說的話,卻也是覺得欣喜。
她伸手輕輕撫上小腹,那裏還是十分平坦,但她知道,在這裏的深處,有她跟太子生命的延續。
年太醫回過神來,連連道:「沒有什麼,娘娘放心,臣定當竭力為您保住這個孩子。」
「年太醫,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幫忙?」余香伸手摸了摸剛剛解下來放在枕邊的荷包,對年太醫說道。
「娘娘對臣有什麼要求只管吩咐,怎敢說是請求?」年太醫越看余香的模樣,越覺得像是自己的女兒,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兒該有多好。雖說這宮裏也是個吃人窩,可到底她還健健康康的活着啊。
余香將那荷包遞給年太醫道:「還請年太醫將這荷包轉交給關內侯大人。」
年太醫望着余香手裏捧着的那個小小荷包,他雖然猜不出這荷包內到底裝了什麼,但也猜得出此事非同小可,否則一個當朝太子妃,怎麼會對一個小小太醫說請求?他心下一橫,為皇家效了這麼多年的忠,這一次就算是他為了自己,也任性一回。不管皇家,不顧朝權,幫她這個忙吧。誰讓她長得那麼像自己的女兒呢?